从母亲的寝宫问安归来,刘卬遵从母亲的话只有短暂的三天,之后故态复萌。
天下事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刘卬在胶西国卖官鬻爵,为非作歹,难道没有人上达朝廷吗?答案显然不是。刘卬违法的行为早以不同的形式被胶西国的官员、百姓告讦到朝廷。
在庄严肃穆的未央宫政事堂,皇上正斜倚在御座的软垫上,眯着眼睛,全神贯注倾听御史大夫晁错的禀奏。晁错跪在软垫上,在他的眼前,摆着一札札竹简,都是告讦刘卬的讼词。只见他表情冷峻,上下嘴唇一张一合,不停地念着竹简上书写的胶西王刘卬的违法事实,尽管他的声音有些低沉甚至嘶哑,但从他那充满坚定、执着和自信的眼神中,皇上看出什么叫力量,什么叫希望。
一幕幕,一桩桩,一件件……刘卬卖官鬻爵,权钱交易,鱼肉百姓,横行霸道,排斥贤能,进用奸佞的违法事实浮出水面。
尽管皇上神色安详,用弯曲起来的手指,不停地、轻轻地扣击御座的扶手,但心里翻江倒海,久久不能平静。听完晁错的禀奏,他深深地被刘卬的违法行为震怒,睁开一双澄澈透明的眼睛,一拍案牍,气愤地说:“刘卬身为一方诸侯,本来应该安抚好一方百姓,遵纪守法,为当地官员做出表率,然而他却辜负朝廷重托,卖官鬻爵,贪婪成性,疯狂敛财,盘剥百姓,嫉贤妒能,为当地臣民所侧目,朕真是恨铁不成钢啊。”
顺着皇上的思路,晁错两只大眼睛射出两道令人害怕的寒光,疾言厉色说:“臣接到胶西国臣民的举报,感到很气愤,刘卬身为胶西国国王,俸禄不可谓不丰厚,养活他和他的后代不成问题,不知道他的那根神经出了毛病,竟然狮子大张口,把官爵当做商品兜售出卖,令人发指!令人作呕!!令人痛恨!!!”
“朕虽然以德治天下,念在同姓同宗的份上,不愿意对诸侯国王刻薄寡恩,但眼睛里揉不进沙粒,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违背大汉律,成为害群之马,毁了朕的江山社稷。”刘启以凛然不可侵犯的口气,说出自己的担忧。
“对于那些视大汉律令如儿戏的诸侯王,臣斗胆劝陛下采取断然措施,不可以妇人之仁,姑息养奸,养痈遗患。”晁错用雪白的牙齿咬着嘴唇,冷酷无情地说。
皇上一横心,断然说:“晁大夫。”
晁错挺起胸脯,迎着皇上期待的目光,响亮地答道:“臣在。”
“朕命卿加强办案力量,用最快最短时间,查证胶西王犯罪事实,速报朕躬。”
晁错信心十足地说:“诺。”他行过礼,从宫中慢慢退去。
走出宫殿,晁错登上马车,坐进车厢,吩咐驭手:“回御史府。”马车没有往别的地方拐弯,径直返回御史府。来到视事堂,晁错叫来丞史,把一札札反应刘卬罪状的竹简推到他的眼前,叮咛说:“皇上命御史府速查胶西王卖官鬻爵的问题,本官委托你带几个精干人员,走一趟胶西国,用最快速度,用最短时间,把胶西王刘卬的罪证找足找全,要把此案办成铁案。”
“诺。”丞史俯首领命,挑选几个精明强干人员,带上足够的盘缠,直奔胶西国高密而去。
一个月后,丞史风尘仆仆返回,只见他一张脸满带疲倦的神色,两只眼睛布满红色的网状丝,一看就是卯足劲,披星戴月,昼夜兼程。当他们走进晁错的视事堂,晁错赶紧迎上前,与他们一一握手,宽慰他们说:“弟兄们辛苦。”
“为了朝廷,为了正义,我等再苦再累也值得。”他们说的话尽管朴实无华,却深明大义:“当我们看到晁大人眼圈塌陷的时候,我们的内心同样感到震撼,我们知道,晁大人在御史府同样忧心如焚,如坐针毡,每天很辛苦,很劳累。”
晁错心中一热,塌陷的眼圈周围青青的,深有同感地说:“弟兄们说得落地有声,太好了。”
弟兄们纷纷找座位,坐下来。丞史代表他们,把到胶西国取证的过程作了详细的汇总报告。晁错侧耳倾听,时而插话问上一两句,时而频频点头,一张瘦削的长脸始终微笑着,一改往日不苟言笑、冷峻无情的神态。听罢汇报,他满意地说:“一个月以来,弟兄们为了查清胶西王刘卬的罪证,风里来,雨里去,收效甚巨。本官要奏明皇上,给所有参加这次调查活动的人员请功。”
“谢大人。”丞史受了夸奖,脸色微红,心中一阵高兴,与弟兄们站起来,走出视事堂。
晁错拿着刘卬的相关罪证,急急忙忙找到皇上,禀明进展情况。皇上听了他的禀报,看着一件件铁的罪证,高兴地说:“在铁证面前,刘卬即使浑身是嘴,也无可分辨。卿等不愧是朝廷的忠臣,不愧是国家的干城,干了一件漂亮事。”
“陛下如何处理胶西王刘卬?”
皇上沉吟片刻,反问一句晁错:“卿以为应该如何处理胶西王刘卬?”
“按照大汉律,应该削夺王爵,锁拿入狱,弃首东市。”
“是啊,按律当斩,一点疑问没有。”皇上脸色严肃起来,从御座上离开,踱着方步,大手一挥,用异常强硬的口气说。
从皇上强硬的语气里,晁错敏锐地听出端倪,尽管皇上对各诸侯国诸多不法的事实深恶痛绝,处理起来他们毫不手软,但毕竟出自同宗同姓,极少把他们处以极刑,而是站在长远的高度,与当前削藩大计结合起来,削夺诸侯的郡县,减弱他们的势力。想到这里,晁错深深一躬,请示说:“臣以为正好借胶西王刘卬卖官鬻爵的犯罪事实,削掉他几个县。”
这句话非常符合皇上的心思,他点一下头,返回御座,冷静地说:“朕自登基以来,一直在采纳和推行卿的削藩大计,这是关系到社稷安危的根本大计。朕以为刘卬卖官鬻爵,为削掉胶西国几个县提供机会。”
“请陛下圣裁。”
皇上闭上眼睛,略微思忖,缓缓地说:“削掉胶西国六个县吧,这是继赵国之后,又被削藩的诸侯。”
“陛下圣明。”看到皇上在削藩方面风吹不动、雷打不散的有效做法,晁错用异常钦佩的心情对皇上进行点赞。
根据皇上的旨意,中书令缮写一封诏书,详细说明胶西王刘卬犯罪的事实以及朝廷削掉胶西国六个县、收归中央的决定。然后,朝廷派使者以及交割大员带着圣旨,向胶西国飞骑驶去。
又一次削藩,又一次硬碰硬的斗争,被派往胶西国的每个朝廷官员的心情都异常亢奋和紧张,因为他们知道,胶西王刘卬是一个习武之辈,遇到事情爱冲动,能不能乖乖俯首听命尚在两可。当胶西王刘卬的王宫映入他们的眼帘,每个人的心脏恨不能蹦到嗓子眼。
这几天,刘卬的左眼一直不停地跳动,好像冥冥苍苍中有什么神明通知他似的,他隐约感到要发生一件对自己不利的事情。当宫奴告诉他,说朝廷的官员来了,要求见他的时候,他在第一时间内喊来太傅李解,一同走出宫门,迎接朝廷使者。
看刘卬走出来,使者持着旄节,走上前去,润一润嗓子说:“奉皇上之命,本使者来胶西国宣诏,胶西王,请跪下接诏吧。”
刘卬尽管块头肥大,跪在地上感到憋屈,但皇上至尊的权威,他不得不长跪地上,听候使者宣诏,而他的心却七上八下乱跳。
使者展开诏书,朗声宣读:
皇帝诏曰:据胶西臣民反映,胶西王刘卬卖官鬻爵,贪桩枉法,堵塞贤路,鱼肉百姓……朕派御史暗中调查,所反映情况全部属实。为整饬吏治,为营造风清气正之氛围,为汉室天下世世代代相传,朕决定削掉胶西国六个县,收归朝廷。刘卬如再怙恶不悛,必遭天谴。
刘卬听了,顿感五雷轰:“胶西王,接诏吧。”
李解拉了刘卬的王袍一下,刘卬顿时从迷迷蒙蒙的状态中醒悟,环顾四周,只见朝廷的官员都拿眼睛盯着他,他慌忙叩头喊道:“皇上在上,臣刘卬接诏。”然后从地上爬起来,面带一种不自然的微笑,把朝廷使者迎进王宫,稍事寒暄。
使者正色说:“大王何时办理交接?”
刘卬言不由衷地说:“三五天之内。”
然后,他们说了一番客气话,分了手。在驿丞的导引下,使者一行住进驿馆。
等把朝廷使者安顿好后,刘卬返回自己的密室,几个心腹官员早在此处恭候他。大家看他脸色煞白,知道他要发作,果不其然,他一进密室,开始原形毕露,暴跳如雷喊道:“削掉孤六个县,皇上这是等于拿刀子割孤的肉,狠毒啊,狠毒。这都是那个刻薄寡恩的晁错出的馊主意。”
“如今朝廷使者留在胶西国,等着交割六个县,这可如何是好?”
“朝廷太欺负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干掉这伙人,扯旗造反。”
“对,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都是一伙劝刘卬造反的冒失之人,听了他们的话,刘卬血脉贲张,热血沸腾,脑子里被一个黑郁郁的“反”字所占据。他背着手,像热鏊子上的蚂蚁,气得团团乱转,一边转,一边喋喋不休:“反,反,这种屈辱的日子孤受够了,大家回去准备吧。”
“诺。”几个心腹官员答应着,陆陆续续从刘卬的密室出来。
当刘卬告诉他的太傅李解,说自己准备造反的时候,把李解吓了一跳,慌忙禀报给刘卬的母亲。母亲花容失色,让人把刘卬唤来,痛哭流涕道:“卬儿,朝廷对咱家不薄,你可千万不能造反。”
“母后,朝廷削掉胶西国六个县,儿忍无可忍。”
“即使朝廷削藩,那也不能以下犯上造反,造反可是大逆不道的事,是一条不归之路,会把自己以及所有王室成员化为齑粉。”
看着母亲眼泪哗哗而流,刘卬的心软了,只好把他与心腹爪牙商量的造反的事再次搁浅:“母后,儿子答应你,不反了。”尽管他不甘心,尽管他爱冲动,尽管他有许多说不出的愤懑,尽管他为削藩而想扯起造反的大旗……
母亲再次抱住刘卬,凄婉地喊道:“卬儿,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哀家不活了。”
三天后,朝廷成功削掉胶西国六个县,这是继赵国之后,又一次成功削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