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通往广陵的大道上,一个身穿玄衣的骑士骑着一匹黑色马,像射出的箭镞一样,飞快地驰骋在驿道上。
尽管周天寒彻,寒风砭骨,但坐骑好像刚从浴池里出来一样,浑身上下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湿漉漉的。那位不惜马力的骑士双眼紧盯前方,左手抓着紫色的缰绳,右手晃动紫色的马鞭子,嘴里不停地发出“策,策”的吆喝声。
当骑士进入广陵,径奔王宫而来,到了宫门前,跳下马背,噔噔噔跑进宫殿,而守卫见了他,啪地一个立正,连拦都没拦,任他进去。
在大殿的中央,吴王刘濞正坐在王座,等着骑士的到来。只见他头戴金色耀眼的王冠,身穿鲜艳华丽的王袍,长得蜂目蛇形,剽悍凶猛,一般人看到他,均会产生几分惧怕之意。
骑士走上前,双手抱拳,行了大礼,然后从身上掏出一封密信,呈给刘濞,抹一把额头上泌出的汗珠,气喘吁吁地说:“京城急报,皇上正与晁错商议削掉吴国的豫章郡和会稽郡,臣应高获悉情报后,不敢有丝毫耽误,一路飞马来报。”
“应大夫辛苦。”应高是吴国的中大夫,精明强干,善于辞令,是刘濞比较欣赏和依靠的重要心腹。刘濞看他满头大汗,灰头灰脸,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心中不由一热,面带笑容,安慰他一句。随后,刘濞接过他呈上的密信,细细浏览一遍,一把掀开浓密的、黑白相间的胡须,冷冷地说:“自从八月份晁错任御史大夫以来,赵国被削掉常山郡,胶西国被削掉六个县,楚国被削掉东海郡,如今果然削到孤的头上,居然要削掉豫章郡和会稽郡两郡。会稽郡与豫章郡下辖三十余城,会稽郡产盐,而豫章郡产铜,两郡被削夺,除了使吴国丧失掉大部分地盘之外,还意味着吴国赖以富饶的盐、铜,全部被剥夺。吴国丧失盐、铜之利,只剩下一个沛郡,等于被釜底抽薪,这是要孤的命啊。”
应高心急火燎地问:“大王如何应对?”
刘濞鼻子哼一声,傲慢地说:“孤既不是赵王刘遂,也不是胶西王刘卬和楚王刘戊,皇上削掉他们的郡县,他们一个屁不敢放。”
说起赵国、楚国和胶西国三个诸侯王,应高觉得他们与吴王刘濞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像赵王、楚王和胶西王,他们只不过是从父辈那里世袭得来的王位,算不了什么,而大王你不同,你是靠出生入死、斩将搴旗、战功赫赫才得来的。当初吴地民风强悍,非壮士不得镇服,高祖在同宗中特意选你为吴王,镇守三吴,无非看中大王的英武。后来事实证明,大王把吴国治理得井井有条,有声有色。”
“好了,不提这些老掉牙的黄历。”刘濞从王座上站起,背着手,走了几步,伸出右手,举到肩上,对应高说:“应大夫先去休息一下,孤要单独思考这个问题。”
“诺。”应高答应一声,行了礼,然后退出王宫。
应高走后,刘濞陷入深思,他的思绪一下子被带到二十多年前,大儿子刘贤到长安觐见皇上,在与太子刘启博弈的过程中发生争执,刘启拿起棋盘,把刘贤砸死。尽管后来文帝让步,赐予几杖,不让他入朝,但他对这段耻辱的历史刻骨铭心,永远难忘,毕竟杀子之仇,不共戴天啊。如今刘启当上皇帝,似乎对当年的所作所为毫无忏悔之意,似乎没有解开他们之间死疙瘩的任何诚意,对他这个久镇东南的堂伯从来没有进行过抚慰,哪怕只是一丁点,一丁丁点,从来没有。
皇上继位后,开始重用晁错,而晁错利用自己曾是皇上老师的特殊身份,鼓吹削藩,蛊惑皇上,擅生是非,把整个朝廷带入躁动不安的状态,连丞相申屠嘉都不是晁错的对手,呕血而死。自从晁错八月份任御史大夫以来,朝廷开始以各种理由找诸侯国的茬子,强力推行所谓的削藩大计,其中赵国被削掉常山郡,胶西国被削掉六个县,楚国被削掉东海郡,而自己作为东南大国,更是皇上眼中钉,肉中刺,必欲削之而后快。
看来削藩的势头越来越猛,这个冤大头当也得当,不当也得当,不以自己的意志为转移,但作为一个久经戎阵的诸侯王,刘濞绝不是那种任人宰割任人欺凌的诸侯王,他绝对咽不下这口气。想到这些,他愤然走到窗前,嘭的一声,推开窗扇,一股强劲的寒风呼地卷进来,他看着庭院光秃秃的树丫上,一只乌鸦翘着尾巴,朝他呱呱叫着,心中不由一怒,吩咐宫奴:“把它撵走,省得在这里闹心。”
撵走乌鸦之后,刘濞重新返回王座,脑际闪过一个念头:“与其束手待毙,终究不妙,不如先发制人,倡议天下,共同联盟,清君侧,诛晁错,推翻现行朝廷,改天换地,或许能杀出一条新路。”
这是一个大胆出奇的想法,在常人的眼里,这无疑是图谋不轨、犯上作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是一条冒险掉脑袋的不归之路。可刘濞不怕,因为他曾经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过……
顺着这条思路,刘濞胸中乍然感到豁然开朗,觉得眼前一片金光灿烂,霞光万道,充满无限生机。他暗暗下定决心:“干,成则称霸天下,败则亡命海外,总比苟延残喘强。”
尽管刘濞产生造反念头,但他毕竟是一个富有实战经验的诸侯王,觉得仅凭吴国的力量,胜算的几率较小,不如联合全天下各诸侯国,缔结同盟,这样胜算的几率较大。
刘濞扳起指头,挨个数着分析,全天下共分二十二个诸侯国,在这二十二个诸侯国中,一类是对朝廷对皇帝对晁错有较深成见的诸侯国,如赵国、楚国、胶西国、菑川国、胶东国、济北国、济南国、淮南国和吴国;一类是对朝廷对皇帝忠心不二的诸侯国,如梁国、河间国、临江国、汝南国、淮阳国、广川国以及长沙国;一类就是墙头草,观望犹豫,裹足不前,哪里风吹往哪里倒的诸侯国,如齐国、城阳国、衡山国、庐江国等。
在反对朝廷比较坚决的诸侯国中,胶西国国君刘卬性格比较贪婪,而且喜欢舞枪弄棒,遇事冲动,颇有些勇力,此次被削去六个县,对朝廷、对皇帝、对晁错耿耿于怀,衔恨于心,何妨遣派使者,约同起事,然后再到赵国和楚国,把反对派紧紧团结到身边,或许能成就一番宏图大业。
主意拿定后,刘濞双拳紧抱,放在胸前,默默祈祷:“高祖在上,当初封侄子为吴王时,你曾经预言几十年后我要谋反,不幸被你言中,你的眼光真厉害,难道这一切都是冥冥苍苍注定了的?当今皇上刻薄寡恩,听信谗言,竟然要削掉会稽郡和豫章郡,这对侄子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全部。”他想到挂冠归隐,泛舟江湖,把三个郡全部归还朝廷,但立即自我否定这种幼稚的想法:“即使孤把吴国全部归还朝廷,未必能全身而退,因为孤与皇上之间有杀子之仇,到现在仍然没有缓解的迹象,高祖啊,侄子无路可退,忍无可忍,决定起兵造反,对不住你老人家在天之灵。”
刘濞一拍案牍,站了起来,吩咐谒者,去把中大夫应高叫来。没过多长时间,应高橐橐橐走进来,走至他的眼前,深深一躬说:“大王有何吩咐?”
“应大夫是孤信得过的心腹,因而孤特意征求一下应大夫的意见,依应大夫之见,如何应对当前削藩形势?”刘濞一双蜂目紧盯着应高,射出两道灼热的、逼人的目光。
“不知大王是进是退,是争是让?”应高一脸平静,他只有摸清刘濞的意图,才敢进言。
刘濞大手一挥,愤愤然说:“孤是一个马上打出来的诸侯王,不能学赵王、楚王和胶西王,懦弱无能,拱手相让,被削了地,不放一个屁,不做任何抗争。”
听了刘濞有底气的回话,应高立即被他高昂的情绪感染,亢奋地说:“既然如此,那只有联盟诸侯,号召三军,征战沙场,一决雌雄。”
“若联盟诸侯,当从何国入手?”
“胶西国。”
“为何?”
“胶西王刘卬智勇兼备,嗜好拳棒,爱论兵法,与大王志趣相同,倘能派遣一介能言善辩的使者出使,必然结成同盟。”
应高的高论与刘濞的想法不谋而合,刘濞拍着他的肩膀头,高兴地说:“应大夫所言极是,与孤一拍即合,这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能得到刘濞的赞赏,应高心里美滋滋的,连声谦虚地说:“哪里,哪里?大王过奖。”
刘濞紧接着说:“应大夫平素能言善辩,善于外交斡旋,常言说会说话能当金子使用,请卿不辞辛苦,到胶西国出使一趟,说动胶西王,与吴国缔结军事同盟,将不失一件头功,只要孤的抱负得以伸展,绝不亏待卿。”
“臣愿意为大王效犬马之劳。”应高一听刘濞要派他出使胶西国,顿时来了精神,眼睛里熠熠生辉。
从王宫走出来,应高来找少府。少府根据刘濞的指示,早已备好两车金银玉帛。应高感到使命光荣,肩上担子沉重,不敢稍微耽误,带上随从,星夜往胶西国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