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瞷家大院一棵大树下,瞷大虎正躺在一张床上纳凉。一个俏丽的丫鬟立在他的身边,轻轻地摇着蒲扇。
瞷大虎敞着衣襟,露出一片黑乎乎的杂乱无章的胸毛,用一只毛茸茸的手不断摩挲着圆滚滚的肚子,胡管家蹲下身子,脸上露出媚笑,正在瞷大虎的耳边絮叨,他添枝加叶说:“瞷老爷,依小的看,这个洪老头是一头倔驴,不识金镶玉,不知好歹,任凭小的磨破嘴皮,把稻草说成金条,他死不同意这门婚事。”
“他嫌我什么?”瞷大虎听说洪诚不同意这门婚事,心中陡然愠怒,扑棱一下,坐正身子,阴沉着一张黑脸,没好气地问。
胡管家耐着性子说:“他嫌老爷你年龄大。”
“嫌老爷我年龄大,老爷我年龄是不小,任凭皇帝老子也改变不了。”瞷大虎从床上离开,在空旷的院子里来回走了几步,胡管家看他脸色不对,跟在他的身后,附和着哼哼唧唧:“是呀,说起年龄,任凭他是谁,拿它没辙啊。”
瞷大虎怒气不平地说:“可是,你看现行社会,老的娶小的,丑的娶漂亮的,难道还少吗?”
胡管家听了瞷大虎的话,恨不得给瞷大虎溜须舔腚,赶忙点头哈腰说:“谁说不是嘛,为了嫁给富人,小的嫁老的,俊俏的嫁丑陋的,比比皆是,比比皆是呀,有什么好稀奇的?这个不开窍的洪老头,净惹瞷老爷生气。”
“胡管家,你看这件事如何才能遂老爷的心愿?”瞷大虎返回树旁,站住脚步,拖长声调问胡管家。
胡管家嘻嘻一笑,狡猾地说:“看来不给洪老头点颜色,他就不知道瞷老爷的厉害。”他把一张散着臭味的嘴伏在瞷大虎的耳边,嘀嘀咕咕,说得瞷大虎接连点头:“你小子脑瓜转得快,这个主意不错。”瞷大虎说着,一双狼一样的眼睛里闪着绿幽幽的磷光。
转眼间,两天过去,仍旧是热风呼呼的傍晚,瞷大虎领着十几个家奴,气势汹汹来到洪诚的家院,歪着脑袋,一双贼似的眼睛盯着洪诚,皮笑肉不笑地说:“洪老头,这多少天了,怎么一直赖着,不还本老爷的债?”
洪诚赶忙辩解:“瞷老爷,这几天,全家人在地里播种,没有时间还债,等地里忙完了,就给瞷老爷送去,一粒不会少。”
瞷大虎伸开巴掌,啪啪扇了洪诚两个响亮的耳光,把他打得一个趔趄,头冒金星,厉声骂道:“胡说,我看你纯粹狡辩。”
“瞷老爷,好好的,你动嘴说就行了,你怎么动手打人呢?”洪诚捂着火辣辣的腮帮子,顶撞瞷大虎一句。
“大胆刁民,打你都是轻的,给我带走。”瞷大虎一声令下,上来四五个家奴,拧着洪诚两条胳膊,拖着往外走。
“土匪。”洪涛夫妇大声骂着,一齐冲出来,刚要解救父亲,七八个家奴蜂拥而上,把他们夫妇都拧走,剩下四五个家奴把守门口。胡管家一脸奸笑,小声对瞷大虎说:“瞷老爷,下边看你的了。”
看外围环境被清除,瞷大虎旁若无人走进一间亮着灯光的小屋,只见自己日夜所想念的洪霞在昏暗的油灯下,一双眼睛寒光四射,一张白生生的脸愤怒至极,但在他看来,这种愤怒含着一种妩媚。此时此刻,他心中的欲火难捺,全然不顾洪霞的愤怒,走上前,馋皮涎脸说:“美人儿,想死大虎了。”
“畜生!”洪霞伸出手,刚想扇瞷大虎一个耳光,不料瞷大虎上前掐住她的手,往炕上用力一推,她一个弱女子,怎禁得住这股强力,扑腾一声,倒在炕上。
瞷大虎走至灯前,呼的一声吹灭灯,在黑暗中像一只饿狼,扑到洪霞的身上,这个动作的完成只是一刹那的时间,迅敏而又熟练,说明瞷大虎是个老手。小屋里顿时响起含混不清的叫骂声:“畜生,畜生!”开始这种声音还是含混的,愤怒的,随着激烈的厮打,这种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弱……
当瞷大虎浑身臭汗从小屋走出的时候,月牙儿刚刚升起来,小院一地清辉。胡管家谄笑着,迎上前,小声问:“瞷老爷,感觉如何啊?”
“野性难驯,野性难驯呀。”月光下,瞷大虎用眼瞟一眼胡管家,长吐一口臭气,重复两句,然后唿哨一声,朝几个把门的家奴一摆手,一脸喜色,离开洪诚的破院落。从面部表情看得出,他对这次行动效果内心比较满意。
几乎同时,洪诚、洪涛和陈晓黎被瞷大虎放回来。当他们迈进又破又小的院落,似乎意识到什么,三步并作两步,疾步走入洪霞的房间。小屋里异常的静,一点声音也没有,静得有些可怕。他们进入屋里,陈晓黎擦着火镰,点燃油灯,小油灯冒出呛鼻的缕缕黑烟。灯光下,洪霞头发蓬乱,满脸泪痕,一双本来亮晶晶的眼睛溢满愤怒的、痛苦的泪花,噗噜噜滚落坑上。洪诚好像被蛇蝎咬了一口,摸着洪霞的手,感觉一阵冰凉,不由痛苦地问:“闺女,你怎么了?”
洪霞不回答,眼中的泪花像山涧的泉水一样,奔涌而出。洪涛夫妇看她不说话,异口同声说:“妹子,你到底怎么了?快说话呀。”
听到亲人的问话,洪霞再也憋不住,哇的一声哭出声来,哭了一阵,断断续续说:“爹,哥,嫂,洪霞自幼丧母,命好苦呀,但你们心疼我,捧在手里怕跌着,含在嘴里怕化了,一年一年看着我长大的。”
灯光下,陈晓黎忽闪一下大眼睛,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当嫂子的敏感意识到小姑子被瞷大虎欺负,人生遇到一道越不过的坎,而这种事情对所有女人来说,一辈子都会引以为耻,做人抬不起头。
洪涛瞪着一双眼睛,怒气冲冲地说:“说,哥与你做主,瞷大虎把你怎么了?”
洪霞把脸埋到炕沿,抽抽噎噎:“瞷大虎不是人,是个畜生,妹子被他糟蹋,以后妹子没脸出门见人啦。”
“瞷大虎是个畜生,欺男霸女,无恶不作。老天爷,你为何不睁开双眼瞧瞧,为何不惩罚这个恶棍?”洪诚张开双臂,老泪纵横。
“这个畜生,我跟他拼了。”洪涛一跺脚,跑到厨房,操起一把锋利的斧子,夺门而出。
“洪涛,不要莽撞。”陈晓黎冲出门,好不容易才拉住丈夫的胳臂,劝他说:“你这样孤身而去,不仅报不了仇,反而会把自己搭进去,谁不知道瞷大虎人多势众,蛮不讲理,私设公堂,今晚咱不是已经领教他的恶毒吗?难道你还要去做不必要的牺牲吗?”
“你说的倒是。”这句话像一桶冷水,从洪涛的头顶浇到脚跟,洪涛无处发泄胸中的怒火,挥起利斧,一斧子砍在树干,蹲下身子,双手抱头,长叹一声:“唉。”
洪霞跪在炕头,以头触炕,哽咽说:“爹,女儿是一个烈性女子,绝不向瞷大虎低头屈服,在此谢过你的养育大恩。”
洪诚一张饱经沧桑的老脸上布满泪痕,看着女儿悲痛欲绝的样子,内心尽管在流泪,在流血,嘴上却不住地劝慰女儿:“女儿呀,家门不幸,遭此大挫,你要想开啊,要挺住啊。”
“女儿无脸见人,无脸见人。”洪霞作为一个花季少女,被一个色魔无情摧残蹂躏,伤透她的心,面对老实巴交、孱弱无力的爹,她叩颡不已,一腔悲愤。
嫂子陈晓黎进来,静静地坐在洪霞的身边,用女人特有的细腻和温柔来安慰她:“今晚,全家人都经历瞷大虎的毒手,瞷大虎对咱洪家犯下十恶不赦的大罪,咱洪家给他没完。作为一个女人,作为你的嫂子,我和你一样,深深知道贞操对女人的重要,我深深同情妹子的遭遇,以后的路还很长,要从长计议,坚强地生活下去。”
洪霞把头伏在嫂子的怀抱,泪如雨下:“嫂子,妹子以后哪有脸出门见人啊?”
“坚强些,妹子。”
“不把瞷大虎绳之以法,妹子心有不甘。”
洪涛走进来,听了妹妹的话,怒火中烧说:“爹,明天咱俩就到济南府,告瞷大虎一状。”
洪诚长吁短叹说:“唉,自古衙门朝南开,有理没钱别进来,难道打官司是一件容易的事吗?特别像瞷大虎这样的土豪,与衙门里的差役串通一气,狼狈为奸,这衙门岂是咱穷人进的?”
“这?”一想起那黑森森的衙门,洪涛怵气了。
陈晓黎小嘴一撅,不以为然地说:“当今皇上圣明睿智,大汉律条文严密,贱妾以为投上讼词,济南郡守岂敢不管!”
看女儿哭哭啼啼,儿媳坚持上诉,洪诚心下一横,觉得只有这样做,才能对得起受害的女儿:“她嫂子说得有道理,咱们照她说的办。”
既然爹与媳妇定了决心,洪涛重新鼓起勇气,只见他攥紧拳头,铁骨铮铮地说:“咱即使砸锅卖铁,也要出这口恶气,明天我与爹上济南府去。”
他们一看时候不早,便各自回自己的炕,安息去了。洪霞看他们睡着,依然心如刀绞,暗暗啜泣。她想起今夜的遭遇,不次于一场噩梦,身心备受打击,瞷大虎残酷的暴行,把她美好的梦想全部揉碎;她想到今夜过后,人们会用什么眼光看她,无疑是众多的白眼、非议和讥讽;她想到早逝的娘,一个慈眉善目的女人,仿佛正在天国的高处向她招手。想到这些,她的心像有万支乱箭穿射,悲痛欲绝,万念俱灰,所有美好的梦幻瞬间崩溃,崩溃得踪迹渺然,无声无息,如同过眼的云烟……
等雄鸡咯咯——咯咯咯第一次打鸣时,洪霞终于下定决心。她偷偷搬来木櫈,身子站上去,把一条挽成死结的白练搭上木梁,然后把头伸进去,心中默默念道:“爹,哥,嫂子,洪霞实在受不了这种凌辱,我去了。”说着,咯噔一声,踢翻木櫈。
而此时,周围阒寂无人,人们正沉睡在黎明前的黑暗,齁齁地发出此起彼伏的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