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梁正在济南府左等右等,也不见瞷家六兄弟的面,只好让宁成再下传票,接二连三,然而瞷家六兄弟杳无音讯,迟迟不到。
这下梁正生气了,拍案对宁成说:“看来瞷家六兄弟藐视官府,根本没把我等放在眼里。”
迎着郡守灼灼的目光,宁成把胸脯拍得咚咚咚响,连声喊道:“在下亲自带队,连续三次传唤瞷家六兄弟,可他们连个照面都没打,这不是藐视大汉律,这是什么?请大人对他们不要再抱幻想,下决心逮人吧。”
“只有搞一次集中整治行动,才能震慑此方不法分子,让他们梦中害怕。”梁正背着手,在大堂里连转几圈,蹙着的眉头渐渐舒展,停下脚步,眼睛里闪着期许的、笃定的光芒。
“只要郡守大人振臂一呼,本郡尉誓死相从,不离大人鞍前马后半步,与瞷家六弟兄斗争到底,坚决把他们缉捕归案。”宁成看梁正决心已定,一挽袖子,气势如虹。
梁正做了一个强有力的手势,断然下令:“命令全郡衙役,带着干粮水囊,集中起来,向瞷家集进发,碰到瞷家六兄弟,不说三和四,先带过来再说。”
“诺。”宁成答应一声,出门集结衙役。
大约一刻钟的功夫,全郡二百多名衙役集合完毕。他们自备干粮水囊,挎着马刀,骑着五颜六色的骏马,雄赳赳,气昂昂,等待郡守梁正的检阅。梁正头戴银盔,身披银色的铠甲,腰悬宝剑,意气风发来到现场。他看着一群身强体壮的衙役们,热情鼓励道:“今天,我们要到瞷家集,缉拿瞷家六虎:瞷大虎、瞷二虎、瞷三虎、瞷四虎、瞷五虎、瞷六虎。他们亲弟兄六个,仗着人多势众,在本地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百姓深受其害。宁郡尉连续三次传唤他们,他们置若罔闻,岂非藐视大汉律?本官经过与宁郡尉商量,决定对瞷家集采取突袭行动。望参加行动的各位弟兄们同心同德,同进同退,把瞷家六虎缉捕,则百姓幸甚!济南郡幸甚!!”
“诺。”马队中爆发出响亮的喊声。
梁正看士气可用,大手一挥,高喊一声:“出发。”
衙役们一抖马缰绳,挥着鞭子,抽着厚厚的马臀,嗒嗒嗒一阵马蹄声,二百多匹马飞驰在大道上,后边扬起一绺绺黄色的灰尘。
宁成连续三次传唤瞷家六兄弟,胡管家都如实给他们学嘴。对于他们不得人心的行为,其实他们心里很清楚,知道当地的百姓对他们恨之入骨,一旦落到官府的手里,他们准没好果子吃。他们聚在一间宽敞的屋子里,煞费苦心,研究如何对付官府的馊主意。瞷大虎拧着两道恶眉,恶声恶气地说:“我活了四十多年,从来没像今天这样感到难受,这个济南郡守梁正清正廉直,不贪不占,请客不到,送礼不要,对他针插不进去,水泼不进去,而咱们又有许多把柄握在他的手里,这样下去,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一个比瞷大虎看上去年轻许多的青年站起来,宽宽的脸,浓浓的眉,膀阔腰圆,他是瞷六虎,瞷大虎最小的兄弟。他两道恶眉一抖,涨红着脸说:“都是洪诚父子俩跑到济南郡官府,告大哥夜里强行进入民宅,奸淫少女,逼死人命。官府对这起案子小题大做,不仅对大哥不依不饶,而且想拔出萝卜带出泥,传唤弟兄几个,想给咱们算总账,来个一锅端。”
“都怪我们平时事情做得太绝,不留余地,事到如今,不犯愁作难才怪呢?”瞷四虎瘦高个,眯着眼睛,撇着嘴唇上下的胡子说。
瞷二虎是个矮胖子,肥嘟嘟的,他霍地站起来,走到瞷四虎的跟前,两眼瞪得溜圆说:“现在说这话当屁用,你到底有没有如何能免掉这场灾难的主意?如果有的话,就不要藏着掖着。”
瞷四虎想了想说:“如果投案自首,或许能得到从轻发落。”
哗的一片笑声,瞷二虎粗俗不堪地说:“我当你有什么好主意,搞了半天,你想让咱弟兄六个自投罗网,啊呸,连放个屁都不如,放个屁还臭气熏天,你说的这是裘话。”
一阵子沉默,瞷四虎脸色绯红,感到很尴尬。瞷大虎咳嗽一声,啜一口茶水,润一润嗓子说:“哥以为先拖延一段时间再说,咱先不给官府见面,能拖多久拖多久。”
瞷五虎与瞷大虎长得个头、脸相差不多,他提醒瞷大虎说:“官府不像咱们想得那么傻,他们会穷追不舍。”
“这个事情的确不妙。”瞷三虎大鼻头翻卷朝天,黑眼珠少,白眼珠多,一脸恶相,轻轻哼一声:“大不了给官府拼了,鱼死网破,他死我活。”
瞷大虎沉默片刻,突然眼睛一横,狠狠地说:“咱们瞷姓家族大,人口多,官府不来则已,即使来个三百二百人,也不是咱们的对手。老三说得对,假若官府给咱们动刀子,咱们不是泥捏的,也会扬眉剑出鞘。弟兄们,按照这个思路去发动本家族男丁吧,一旦官府来瞷家大院动硬的,管教他们出不了村,让他们知难而退。”
“诺。”弟兄几个群情激昂,嗷嗷乱叫,分头准备去了。
衙役们来到瞷家集,正是午休期间,酷热的太阳晒着大地,黑色的蝉在绿树上鸣唱不已。宁成命令大家下马,简单啃几口干粮,摘下水囊,咕嘟嘟喝些水,稍事歇息,然后开进瞷家大院。
把门的家奴一看来了这么多的衙役,顿时大惊,撒开两只光脚丫,一边跑,一边喊道:“官差来了,官差来了。”
“快,动作快点。”宁成怕瞷家弟兄们闻风而逃,抽出剑,挥舞着,督催衙役直奔中堂。进入中堂,瞷大虎正穿着三角裤头躺在凉席上,宁成一个箭步,冲至炕沿,用剑刃抵住他的喉咙,喊道:“不准动,只要你敢动一动,我立马用剑捅死你。”
别看瞷大虎平时作威作福惯了,一旦被寒气袭人的剑刃封住喉咙,一股寒意从喉咙凉到脚跟,浑身像筛糠似的,哆哆嗦嗦说:“你是谁?”
宁成理直气壮地说:“我是郡尉宁成。”
“宁郡尉饶命啊。”
宁成看着缩成一团的瞷大虎,心说他胆小如鼠,竟然为害乡里,不禁撇着嘴角,鄙夷地说:“你这个熊样,还天天作孽,真是不自量力,锁了。”
马上过来几个衙役,打开枷锁,把瞷大虎锁住,赤身裸体押到梁正的眼前,喜滋滋地说:“梁大人,首犯抓住了。”
梁正吩咐随从,给瞷大虎穿上囚衣,夸奖宁成:“宁郡尉手段高强,出手便抓住元凶,可喜可贺,望再接再厉,穷追猛打,务求全歼,不留后患。”
“诺。”听到郡守大人的夸奖,宁成的心情格外好,领着衙役们逐屋搜索。当他们干得正欢的时候,只听外边喊声震天:“不要让梁正跑了,不要让宁成跑了。”他不由一惊,大步走出瞷家大院,眼见东、南、西、北四条街道上,每条街道都有三四百名男丁拿着刀枪剑戟,加起来足足有一千三四百人,把他们堵在瞷家大院。
外边人山人海,把瞷家大院包围得铁桶一样,衙役们很难突出重围,想把瞷大虎带到济南郡,无疑是痴人说梦,而太阳正在向西偏移。一旦夜幕降临,瞷家几个兄弟以及族人就会趁机作乱,说不清酿成什么事端。梁正素来无私无畏,堂堂正正,到了这个时候,也感到手忙脚乱,急忙对宁成说:“怎么回事?”
宁成一双大眼睛射出两道吓人的目光,盯着瞷大虎厉声问道:“瞷大虎,这唱得哪一出?”
瞷大虎一看,咧开嘴乐了:“不瞒宁郡尉,是我的五个兄弟看到我被捕,组织族人把你们围起来。”
“你敢胡闹,看我不宰了你。”宁成噌啷一声,拔剑出鞘,直抵瞷大虎的喉咙。
“宁郡尉不要冒失,如果你把我宰了,你囫囵不了,肯定走不出瞷家集。”瞷大虎一翻白眼,像一只死乞白赖的狗一样,冷冷地说。
这句话让宁成听得揪心,他蹙紧眉头,心说这下坏了,没想到瞷家几个兄弟狗急跳墙,竟然纠集族人围攻衙役,妨碍执法。面对严峻的形势,他脥着眼睛,脑子飞快转着,想着如何把瞷大虎带出去、而自己的人马全身而退的主意,想来想去,他觉得这是天真的,不可能的。以他的经验,他敏锐预测到事情未来发展的结果,要么官府与瞷家几个弟兄达成协议,放掉瞷大虎,自己领着执法的衙役们全身而退;要么杀死瞷大虎,官府所有的人员战死此处。而眼下最需要的,就是请示梁正拿出决断,想到这里,他看一眼梁正,见梁正一脸愠色,满腔怒火,胸脯急剧起伏,喉管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
说实话,梁正绝没想到瞷家几个弟兄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纠集族人对抗官府,胸中的怒火直往脑门涌,但他知道,这样僵持下去,不利于问题的解决,因而愠怒之余,也在考虑如何走出眼下的困境。当他看到宁成拿眼看自己的时候,心下会意。
两个人走到没人的地方,紧急磋商,宁成把自己的想法坦率地告诉梁正:“好汉不吃眼前亏,眼下官府陷入瞷家兄弟所布置的陷阱,硬拼只能招致无谓的牺牲,不如暂且与瞷大虎苟且讲和,安安全全走出瞷家集。”
梁正同意他的看法,并做了自我检讨:“本官考虑简单,责任在我。现在只要能把二百多弟兄安全带出,就是胜利。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他们一拍即合,不得不来到瞷大虎的眼前,换上笑脸,与瞷大虎展开讨价还价的谈判:“瞷大虎,今天完全是一场误会,只要你让你的兄弟和族人腾出一条路,我们立即释放你。”
瞷大虎面露得意之色,狡黠地问:“当真吗?那以后呢?”
宁成指着蔚蓝的天,发誓说:“为让你吃下一颗定心丸,本官发誓,以后再也不来瞷家集抓你、你的兄弟以及你的族人。”
“即使你们再来,我们也不怕,这里是你们做噩梦的地方。”看梁正、宁成一脸懊丧,瞷大虎狂妄地宣称。在衙役的簇拥下,他对着西街的族人以及领头的瞷三虎喊道:“你们向后退,给他们让出一条路,他们到村西头,把我放了。”
“不能放他们。”四周一片乱糟糟的吵嚷声。
瞷大虎冷冷地说:“不放他们,他们会与我同归于尽,你们不要干蠢事。”
四周一片沉寂,等于默认瞷大虎的要求。在瞷大虎的陪伴下,梁正、宁成等二百多名衙役,骑上马,来到村西头。他们撂下瞷大虎,狼狈而去,瞷家几个兄弟达到劫持的目的,见好就收,没有向西追。就这样,官府此次的执法行动以失败而告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