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必问,就知道这消息是暗刹楼送来的。
暗刹楼不但是个培养杀手暗卫的,里面培养出来探查情报的人也是一流,十几年的培养,从沈家灭门之后,玉白更名改姓跟在二皇子身边时,便已经初步显出雏形,十数年的历练,不仅是他成熟了,暗刹楼在他手里也越发壮大,没人知道他一个瞧着文文弱弱的少年公子,是怎么一手创办起这么大一个组织的。
况且,江湖中人,知晓暗刹之名,却不知它身后的人是谁。
陆景然将信纸取出来,只有几张,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不少字,有些上面还有岁月留下的痕迹。当年沈家被灭门之时,他也有所耳闻,只是那时他还跟着恩师游学,对江湖上的事儿所知并不深,还是恩师偶然提及,他才听了一耳朵。
入京都做太傅之后,他方结识玉白,对玉白的真实身份还是在他多年后辞官归隐,玉白去江南寻他之时告知与他,否则他也不知道玉白是沈家后人。
信纸上的字,拼凑起来都将真相指向了皇室,**裸的证据摆在面前,也难怪玉白知晓之后,整个人状态都变了。
就连陆景然都是有些诧异的,他怎么也没想到,当年名震一方的沈家灭门惨案,竟然还有皇室的参与。
陆景然将手中东西看完,眉心紧蹙,儒雅的脸上多了几分凝重:“这些,你不打算给那位看?”
“那位”是谁,他们彼此心知肚明。
玉白扭头看了他一眼之后就笑了,和他平日里的风流潇洒,亦或是恣意洒脱不同。那笑容里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仿佛是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失望和惋惜:“还是不让他知道比较好。这十数年我跟他互相扶持,一直走到如今,沈家当年灭门惨案一直压在我心头,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我得到的答案,是这样的。”
十数年前,他尚年少,正是一个少年不愿意拘在家中,一身儿侠肝义胆,鲜衣怒马仗剑江湖,带着一身儿豪气,初入江湖,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样子,四处闯荡,若非家中安排了人暗中跟着他,只怕他那副耿直性子,不知得罪多少人。
半载回一次家,母亲拉着他嘘寒问暖,父亲沉着脸对他莽撞行事表示出极大的不满。奈何他向来会讨父母亲欢心,父亲又并非是对他真的不满,只是心疼他,又不好表露出来罢了。
江湖之中多的是趣事,少年心性自是喜爱游玩,却不曾想,再出去一遭,回府之时便瞧见满目的红,一地的鲜血,父母亲的尸身就那般猝不及防的映入他眼帘,哪怕隔了这么多年的光阴,他依旧记得那个情景,血淋淋的生生将他心脏挖出了一个窟窿。多年过去,他以为那些窟窿在岁月的遮掩下已经生了疤,但是没想到
,有朝一日,他一直苦苦寻找的真相,能将那道伤疤再狠狠撕开,任由腐烂的旧伤再次涌出鲜红的血液,温热的鲜血,却能将人的心脏冻住。
玉白面色极为难看,本就比常人白一些的皮肤此时更是苍白似雪,轻抿的薄唇没有一丝血色。他一向是冷静到极点的人,头脑清醒,对自己更是到了苛刻的地步,这副失态的模样其实还是很少见的。
“这事你瞒着他也就罢了,就连离开京都,你也不打算告诉他,这么多年,你们之间的情谊深厚,你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走了,那位会怎么想?”晃了晃手中的信纸,陆景然皱着眉看向一旁的玉白,眼底隐隐有些心疼。
他长玉白六七载,与他相识时,玉白还不是如今这副风流浪荡,见谁都三分笑的模样,那个时候的少年会弯起唇角,笑眼弯弯,一双桃花眼里含的是清澈笑意,一身儿青衣,长身而立,爽朗清举,哪里有如今这副邪魅模样。
对玉白,他终究是心疼居多。
按理来说,陆景然也能算是玉白的老师,只是他和玉白之间的相处更像是挚友。他们之间,也的确是挚友,甚至十几年相伴的元云深在玉白心里都和陆景然不同。
“他能怎么想呢?这些年,我和殿下之间明里暗里做了多少事,我自诩是侠义世家,却也做着那些算计人心之事,对我来说,为父母报仇雪恨的决心已经淡了很多。我本想着,若是查出了罪魁祸首,我会亲自上门,让他将沈家数十条人命血债血偿。”玉白倾身伸手,从陆景然手中拿过信封,转身便扔进红泥小火炉里,看着火苗将其吞噬,最终只剩下灰烬,他勾起唇笑了笑,眼神里的执拗一点一点随着弱下来的火苗而消失:“可是现在,我知道了,却再也无法报仇。”
“父亲一生正直,为人光明磊落,又从不插手朝堂之事,我实在想不通,怎么会,怎么会那么突然的在一夜之间,被灭了门。暗刹楼的人消息渠道再怎么多,十几年前的事,查出来到底也不是那么容易。拿到这些东西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和殿下,不,现在应该是陛下了,我们之间,再也无法像从前一样把酒言欢了。他有他的万里江山,我有我的血海深仇。灭我满门的人是他先辈,如今那人也早已不在,剩下的那个人,我又能对他做什么呢。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十几年前我沈家化为灰烬,我来到京都,是他朝我伸出手,就算我和他之间自此有了血海深仇,我也做不到对他下手。”房间内烛火发出噼啪声响,玉白抬手将灯罩揭开,拿过一旁的小剪刀,将灯芯剪了,声音平淡,语气里甚至没有什么波动。
那些东西在玉白手里不知道被翻来覆去看了多少次,陆景然拿在手里时就感觉到了,只是没想到,玉白会选择放弃。
旧日伤疤在阳光下无所遁形,他却默默咬着牙将伤口裹了,独自一人忍受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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