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走进来的时候,头发有些蓬乱。
站在餐厅中间,她朝四周看了一眼,最后选了靠近左边门的桌子前坐了下来。
撩了一下头发,她拿起桌子上的菜单,看了很久后,叫了一声服务员。
袁小萍听到了,却没有立刻出来,此刻她正站在厨房土黄色门帘处,微微拉开一道缝,静静地观察这个女人。
不,是女鬼。
那女人看起来四十多岁的模样,身材清瘦,脸色是蜡黄色的,看起来就很不健康。她的头发又枯又燥,还有很多白发,嘴唇淡淡的,一丝血色也没有。
马殷还是坐在那天的位子,他没有看菜单,而是摘下墨镜,凝神看着对面桌子上的女人。
那女人又叫了一声服务员,袁小萍这才从里面走出来。
马殷冲她笑了一下,她礼貌地点了个头以示回应。
这个女人是袁小萍在“往生小馆”的第一位客人,她当然得郑重对待。
女人见她过来了,指着一个菜说她要这个。
说完,女人就放下了菜单。
袁小萍的第一单生意,居然只是一个素菜,这实在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不过客人已经低下了头,她也不好多问什么,只是说了一声稍等,就转身离开了。
快进厨房的时候,她想了一下,问马殷要吃什么。
鬼差说随便。
袁小萍很不喜欢这种模凌两可的回答,什么叫“随便”?这世界上有“随便”这道菜吗?
不过,谁让人家是鬼差,人家要吃的是“随便”,但可不能随便做个东西出来。
厨房很简单,跟普通的家庭没什么两样,就是冰箱比平常人家稍微大一些。说起来,“往生小馆”不像是个餐厅,更像个时下很流行的私房菜馆。
菜单每天一换,都是市场上能买到什么菜,就往上面写什么。
品种虽然不多,但都是时令的菜肴。
就像今天这个女人,她点的菜所用的原材料,就是袁小萍今天早上刚从菜市场采购来的茄子和青椒。
这两样搭配起来,就是一道清淡利口的夏季佐粥美食——擂椒茄子。袁小萍一直觉得这道菜很有趣,不仅是名字,连做法也很有趣。
从冰箱里拿出一根深紫色的茄子,皮很细嫩,在厨房顶灯的照耀下,皮色中微微带着一些五彩的光。
这个季节的茄子是可以带皮吃的,细滑的口感比茄肉更甚。
把它对半剥开,两面都切菱形花刀,茄蒂虽然口感欠佳,却是抗癌的首选食材,许多人家不知道,往往弃之不用,实在是很可惜。
擂椒茄子是用蒸的方法,而蒸茄子可以最大程度的保留茄子里面所有的营养,能够保留茄子原有的香嫩,又去除了茄子的清苦味道。
水开上锅,只需要十分钟。
盖上锅盖后,这个时间也不能闲着。找出几根青红辣椒切成碎粒,再拍碎两个蒜头,和着刚才切好的辣椒粒,一起放入蒜臼子里。
加入一点点盐巴后,开始捣碎。
这个捣碎的过程,就是“擂”。
不需要将它们剁得太烂,等辣椒和蒜蓉相互结合不分彼此之后,便可以将它们从蒜臼子里倒出来,放在一个汤碗里备用。
倒入酱油、一点点白糖,再放入一勺耗油,搅拌均匀后的擂椒蒜蓉酱看起来,颜色青红白相间,非常诱人了。
上锅烧油,这锅还不错,油烧滚了都几乎看不到油烟。
这一点袁小萍很满意,她之所以不愿意下厨,就是怕油烟熏到脸,袁小萍看过母亲的照片,年轻时她的皮肤还真的是吹弹可破。
后来被熏了二十多年的油烟,现在她那张脸上布满了黄斑,想来生活也真是磨人。
关火,端起锅柄,滚油浇在捣碎的酱料上。
这个过程非常有趣,原本平静的蒜蓉辣椒酱,突然被一团热闹的滚油打扰,青红辣椒立刻沸腾起来,颜色从青嫩变得稳重。
热油遇到冰凉的酱料,立刻开始唱歌,“哗哗啦啦”的声音从耳朵进入脑子里,让整个头腔都瞬间兴奋起来了。
蒜蓉遇到热油,会产生一种特有的香味,油香泼在生料上,跟生蒜散发出的气味完全不同,整个厨房都被这种味道弥漫开来。
油泼,足以让一道菜不用品尝,便可以在视觉、听觉、嗅觉上得到最完美的展示。
泼好热油的酱料,原本青红相间的小清新色调,多了一层油量的厚重感,就像从一个青涩客人的少女升级为了一个成熟优雅的女人。
用筷子轻轻勾了一点调好的酱料,袁小萍尝了一口,眼睛一亮,她觉得味道很不错。
特别是酱油,原本她想用海鲜酱油,但找了半天也没有,大概是之前的罗素不喜欢那个味道。于是将就用的蒸鱼豉油。
袁小萍一开始以为味道会差,却不想,尝了一口才知道豆豉油搭配上耗油,味道竟然很出挑。
酱料微微带着温热,一看时间,刚好十分钟,那边的茄子可以出锅了。
揭开锅盖,带着茄子鲜香味道的蒸汽扑面而来。
等白烟散去,袁小萍看见盘子里两根半条的开花茄子,相比入锅之前,微微塌下了一点点,颜色也失去了先前的五彩斑斓,黑了一些,沉淀了很多。
把盘子从蒸锅里端出来,袁小萍想了一下,她从冰箱里的保鲜层里,取出了几个用湿毛巾搭起来的小鲍鱼。
五月一日过后,就是禁海期了,这个时间的海鲜很少,但鲍鱼却肥得惊人。
这种小鲍鱼,一斤有十五六个,星级酒店不会选用这种食材,但是自己吃,却是最佳的选择。
茄子现在很烫,凉一下的时间里,袁小萍已经麻利地去除了鲍鱼的内脏,洗净后,摆盘,放进了刚才蒸茄子的蒸锅里。
蒸隔下面的水还是滚开了,摆上鲍鱼,关上锅盖,两分钟就好。
龙口粉丝,透明修长,口感细滑,嚼劲十足,可以用来搭配一切海鲜,蒸一切食材。将它们泡在温水中,半分钟后立刻捞起来,这样能保持它的任性。
这一边,袁小萍把擂椒酱均匀涂抹在茄子上啊,香菜小葱切碎,撒上去就是画龙点睛的一笔。
擂椒酱还剩了很多,她不是没有掌握好,而是特意做多的,因为接下来这些擂椒酱料,还会有大用处。
瓷盘洁白,茄子乌黑,擂椒殷虹,点缀上小葱香菜,色香味全齐了。
这是她作为厨师,在“往生小馆”做的第一道菜,成品居然如此之好,这让袁小萍非常满意。
就这么欣赏了一阵,她“呀”了一声,时间到了!
赶紧打开锅盖,心里一下子有些懊恼,原本饱满的鲍鱼,由于蒸制时间过长,已经微微有些缩水,赶紧关了火,把鲍鱼从锅里端了出来。
用筷子小心地抬起鲍鱼肉,在每一个的壳上垫了一些泡好的龙口粉丝。
围着圆盘摆成一圈,把多余的粉丝摆在中间。
将没用完的擂椒酱用勺子,均匀地一个个淋在鲍鱼上,最后把碗里最后一点料汁,全部淋在了中间软软的粉丝上。
起锅再烧少许热油,将它们泼在鲍鱼上,同样,又是一阵嗞嗞声,实在是太好听了。
袁小萍满意地看着它们,两道菜一荤一素,食材是天壤之比,做法却是如出一辙。
心里有些忐忑,也不知道这第一顿饭菜到底合不合他们的口味,总之她是觉得挺香的,管他的,行不行都这样了。
端着菜盘,学着罗素的样子,她踩着不到三公分的高跟鞋,小心地走了出去。
袁小萍把擂椒茄子放在桌子上后,女人看了一会儿盘中的菜肴,眼神中微微有些失望。袁小萍的心一下子就紧了。
她试探性地问道:“怎么了?你,不喜欢?”
女人摇摇头,用筷子夹起一丝茄子,和着一些酱料搅拌了几下,放到嘴里一抿。
放下筷子,女人喝了一口茶水:“你应该用烧椒,这样味道更好。”
烧椒,那是什么东西?袁小萍居然没听过。
她哦了一声,菜盘里还有一碟菜,于是赶紧对女人说道:“你稍等一下,我给你舀一碗稀饭,你教教我应该怎么做。”
说完,她朝马殷走过去,把鲍鱼粉丝放在他面前。
马殷看着那摆盘整齐的贝类,啧啧了两声:“海鲜啊?这么贵,我可吃不起。”
“不要钱,我请你吃的。”
“那可不行,我们也是有规定的,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他神色严肃。
袁小萍顿了一下:“那行,我端走了,不能让你为难。”
“算了。”见对方要过来端走盘子,马殷赶紧用手拿起一个小鲍鱼,放在嘴边一吸,整坨肉就进了肚子。
鲍鱼肉质爽滑细嫩,他吧唧吧唧嚼了两下,咽下后,又将壳上的粉丝一口吸了下去。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一点儿汤汁也没浪费,看得出这鬼差确实是吃粉丝蒸海鲜的一把老手,还说自己吃不起,真是虚伪。
袁小萍这样想着,对方却对她说道:“下次别弄这些了,这顿饭钱我一定要付给你,但估计接下来几天都只能吃素了。”
说着,马殷又拿起一个鲍鱼,像刚才那样酣畅淋漓地吃了下去。
回到厨房,袁小萍打开一口锅,里面是满满的一锅米粥,加了一点点胡萝卜和玉米,花了三个小时熬好的。
舀了一碗米粥放在女人的桌上,对方说了声谢谢。
袁小萍赶紧在她对面坐了下来:“烧椒怎么做?你教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