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俄罗斯莫斯科,而越繁华,灯光越炫目的地方,藏在黑暗里的不堪就越隐秘不现。黑道在各界横行,政府屡禁不止,在我的记忆中,仿佛是刚学会奔跑就在逃跑,刚学会说话就在求饶。小一点的时候,经常是三不五时换地方藏,一会儿被塞这个墙缝,一会儿被搁在那个垃圾桶后边,在即将饿死的时候又被跑回来的爸妈送点吃的喝的,人就这么在饿和饿死之间转来转去,却又从来不能直接到达死亡。
稍大的时候,会动点儿脑子自己去偷点吃的,尽管时不时被抓着,但最严重的只有一次,是被一个不知哪个帮派的老大看见,揪着我的衣领说不跟他走就把我扔到局子里。我当时是没有想到落到他手里会比因盗窃而被警察抓住后果更严重。那个男人,不但言行粗鲁,还是个恋童癖,并且男女不分,把我抓回去后,我莫名其妙按着要求洗好了澡,睡衣刚穿好就得知睡裤马上要被脱了,我吓得魂飞魄散,叫个不停,可我的力量和那些身强力壮的男人无法相提并论,我只是块砧板上的鱼。
可就当我已经认命不再想挣扎时,却忽然听到一声巨响,感觉突然有一股湿热的液体洒在我的身上,顺着我光着的屁股和腿流下来。那是一种充满铁锈味的液体,它飞快地凝固了。
江爷把我带回去,那地方成为了我一直住着直到我去中国之前的地方,他得知我已经与父母走失,便问我是否愿意做他的养子。尽管我对他的信任并不会因为他在那千钧一发之时到来,然后崩了那想要侵犯我的人一枪而突然建立起来,但感激和感动使我同意,并且在他的家里住了下来。
他的家里还有好几个跟我年纪相近或同龄的孩子,江爷根据我们的年龄给我们排了个先后,并且将把我接回来的那天当作我的生日。在后来的相处中,我知道了这些孩子们,都是江爷救回来的,有的甚至还有家庭还有父母,但只是因为离家出走才来到江爷的家里。
我以为我只是遇到了个好心人,并且他给了我一个家,这一切就会像所有小男孩应该有的那样进行下去了。
然而我的手上却拿到了刀,棍子,枪,甚至各种武器,江爷自己聘请人来教我们小学的文化知识,他还发现我对电脑的兴趣,告诉我等我足够大,会找老师深入我对电脑的学习。也许我对计算机是有一点儿额外的兴趣,但当时如果说是有天赋就实在说不上,只是穷人家孩子没见过罢了。
到了差不多十三岁的时候,江爷捡回来一个孩子。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被擦洗干净,穿好衣服,躺在床上睡着了。他的头发看起来又柔软又长,长相清秀得雌雄难辨,既像东亚人,又像欧美人。江爷让我在房间里等他醒来,然后告诉他。我估计这又是江爷救下来的孩子,就等了一会儿。他悠悠转醒的时候,我能看到他琉璃珠一样的眼球,像是根本没睡着一样,一睁眼就澄净明通,没有茫然。
我赶快跑出去跟江爷说他醒了,江爷领着我回到他的房间,彼时他已经坐起来了,正好奇地看着四周,听到开门声似乎有点吓了一跳,活像受惊的小兔子。
江爷问他的名字,他回答是的时候,声音有点刚醒来时的干哑,却还挺好听。他叫zachary,是混血儿的后代,大概是父母都长得好看,这才有这样一张漂亮的脸,当他说自己有伙伴被人掳走时,我开始有所猜测。江爷救下的孩子全部都是差点被或是曾经被有虐男童的癖好人侵犯的,大概江爷在这样的事情上受到过伤害或者打击。
江爷用中文跟我说,让我留下来陪他说话,还要吃晚饭,之后他就走了。我小时候交际能力一直不怎么样,我们两人的第一次交流还是他先开口的:“你刚刚说的是中文吗?”
我说是,接着我还问了他的中文名字,不过那时候我并不能听懂,也就是敷衍地转向聊些其他。
他对有人掳走自己的好朋友这件事依然十分执着,又问到了我头上。他用那样的眼神盯着我,对答案的渴求好像能从眼眶里滴出来,我那时候还不懂什么是避而不谈,想了想措辞,自认为委婉地回答:“就是他们喜欢把自己小丁丁塞到小男孩的屁股里。”
我眼睁睁看着他白瓷般的脸涨红,目瞪口呆的表情很可爱:“什么啊?”
我实在是说不下去了:“你脸好红。”
他赶紧拍拍脸:“哪有。”
不论是刚刚和江爷对话时戒备的眼神,还是眼前躲躲闪闪不知该说什么的样子,都很好看,我瞧了他半天,忍不住说出了心里的想法:“你好漂亮。”
他是真的漂亮,像女孩子一样的,他听了我的夸奖貌似不大乐意,说漂亮是形容女孩儿的。
“可是你长得就像女孩子。”
现如今我还能记得自己说的那句把男孩气得脸红的傻傻的话,也能记得他那张红红的小脸,还有漂亮的长头发,还有,他也说我好看。
后来江爷在顾则曾经待过的地方,发现他爱画画,我带着画笔去看他,告诉了他我的名字,还自作主张地提前告诉他,我要带他去中国。他在跟我一起出国之前,把他光滑的长发剪掉了,那种女孩子的好看,好像一下子有了男孩的英气。都好看。
一到中国,我就带他去认识我养父的另一个养子,也是我的好兄弟,哥哥方信。他的语言天赋很高,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就中文俄语英语皆通,我希望在和他一起的时候,能把顾则的中文水平提高一点。基于顾则的中文实在差得人神共愤,英语也不怎么样,但其他的文化课都是用俄语上,他也学得不错,其中最为突出的就属美术了。他在学校里,不仅成绩尚可,人缘也特别好,这是我羡慕不来的地方,可是那时候他始终还是把我放得最重,他最在乎的人,始终是我。
之后我上了高一,他还在原来的初中。我所读的学校是寄宿学校,周末才能回家,他几乎每天都要跟我打电话,跟我说学校里发生的事,家里阿姨跟自己交流不来而无聊得要命的事,几乎每次我想着要给他打电话之前,他就会打过来。我室友们吐槽我,问我是不是早恋,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中国的禁止早恋机制闻名亚洲,我读初中时就有所耳闻了。我解释着,那是我弟弟,不是我女朋友。
可是我好像从来没把他当成过自己的弟弟。
那一天我记得很清楚,他本来会在午休时来个电话,我都快要去上课了他还没打过来,我便打了回去,结果是家里的阿姨说他发烧了。我跟他认识的这么长时间,都是住在一起的,同进同出,我从来没见他生病过,当时我着急得很,赶紧请假回去看他。
我静悄悄地走进他的房间——那曾经是我们一起住的房间,本来房间是足够的,只是他非巴着我要和我睡。房间里很暗,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灯是关着的,顾则缩在被子里,还在睡觉。
我靠到床边,看到他比从前少了几分稚气,多了几分棱角的少年模样,鬼使神差,亲了亲他的嘴唇。
就只是那么一秒钟而已,我在我们的关系之间,犯下了这样无有回旋余地的弥天大错。
后来,顾则回俄罗斯了,悄无声息地,没有跟我说一声,多么昭然若揭的拒绝,我又何必自讨没趣呢?他好像苦衷诸多,怕一些没什么好怕的东西,也许是在找借口,也许真的是理由。但是我们已经不能再做最好的朋友了,我们都难辞其咎,我一直守株待兔,可动了动手指,就把他这只惊弓之鸟吓得扑腾扑腾翅膀飞走了。
除了我和他,没有别人再知道我们之间的事了,可是无论如何,我们也不会也不能够再装作还是原来那样亲密无间的样子了。我开始主动疏远他,甚至借着这个开始跟他闹矛盾,一闹就闹到我上了大学,他回了中国准备高考,这几年我甚至都没主动联系他,他倒可能觉得不太习惯,还一直会常常跟我打电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拒绝,我对他的耐心已经远远不如从前,多说几句就觉得无话可谈,直想挂电话,尽管他在这件事上拿出了孜孜不倦般的态度,我也不会有什么多余的想法了。
大概这就是告白的人的被动之处所在,也是尊严所在。
可是他做了一件我实在不太能懂的事情。他明知我大学在g大读,还考了进来。g大的艺术系并不拔尖,我曾顺口客套般问过一句,他竟然有点认真地对我说:“你是我的榜样嘛。”
不论真假,这话着实有点打动我,可是我自认为好马不吃回头草,依然是跟他保持着近乎冷淡的疏远,直到快大三的时候,我突然接到了来自俄罗斯的任务。一直同我们有利益往来的林遇生父的小老婆先是报复了林遇,紧接着带着自己的儿子逃跑了,据说就在g市,当时恰好是大二的暑假,我就着手去调查那件事,顺着查出来的人起初是乔正颐。
其实当初我觉得真是巧,算不算是守株待兔?乔正颐正要考g大,我就在学校等着他,然后慢慢接近他。
这个男生一点破绽都没露,他有父母等一系列的信息,甚至还有从小到大在南方读书生活的证据,就连学了北方的口音也是生硬极了,跟本地人有种没办法比的差别。但是,就算他是我的怀疑对象,也不可避免的让我感觉到了他的可爱之处。一个不爱说脏话,脾气特别好,又认真又诚恳的男孩,然后恋爱上还是一张干干净净的白纸,加之长得又是我的菜,让我怎么能不顺便调戏一下?
我也确实这么做了,明明是带有目的而接近,尽管不正人君子,但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总要去撩拨一下,看看小狐狸会有什么可爱的反应。
可是毕竟是个直男,就算不是,也是个没开化的,取向可能自己都整不太明白,他就真把我当成好朋友,兄弟那种,每每我哭笑不得,就会安慰自己,行了行了,够了,或许过不了两天他就会被我抓起来,然后露出被相信的人背后插了一刀的难以置信神情。
结果他不是那个人。很快就确定了,那个人是他的室友林毅。明明这件事应当是个前提,可是在此时却有点儿像是催化剂,让我对他的兴趣加上了不少筹码,他就是一个普通的男孩子,没有被这些肮脏无聊的仇恨污染过。
翻倍的喜欢带来的副作用,就是智商会翻倍地降低。我对乔正颐的喜欢使我的保护欲和醋意指数爆炸般远远超过了我的理性所能控制的范围。
我本想找个良好的时机,尽早跟他表白,却莫名地因为一些误会说出了伤害他的话,但也算是歪打正着,我们终于互相了解了对方的心意。
其实说喜欢并不难,把一切都说清楚就好了。从我庆祝保研成功到当年的圣诞节,我们度过了一段短暂又甜蜜无比的时光,恰好遇到了我们两个人的生日,他似乎是下了决心,把第一次给了我。
可是无论他给了我什么生日礼物,我都不能耽误他,我在听说莫斯科家中有危机出现时,毅然决然选择了跟他分手,回家去参加那些九死一生的活动,并且自我安慰道,那是我该做的,也是我一生要做的,我不能这样耽误了一个本该有大好未来的男孩。
可是我恐怕低看了他对我的期待和喜欢,在他来面试之后一直等我到我下班那次,我便得到了验证的结果。
与其让他难过,不如就让他陪着我吧,也许他觉得我们分开对他来说会是更大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