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凌晨一点,大多数人会选择在这个时候进入梦乡,而另一部分人选择在白昼颠倒的时候,释放自己的本性。从高空俯瞰这座城市,就像另一片被遗落的夜空,其中也有星光闪烁,你能清楚的看到城市的脉络,和最繁华的市集,他们盏着灯,彻夜狂欢。
夹谷兮叶把手机放到床头柜上,在床上躺平,眼睛直直的盯着灯上雕刻的图案,毫无睡意。她对这种完全陌生的环境,内心的安全值基本上为负数。
春夜里的风最为凉,它不同于冬风的严寒,而是一种能穿透皮肤刺入骨头的阴凉。夹谷兮叶将被子的边严严实实的压在身下,明明记得关紧了窗户,却还是能感觉到风在耳边嗖嗖作响。
闹钟的分针有规律的震动,好似有心帮她睡眠一般,可她丝毫不领情,依然保持着十分的警惕观察四周的风吹草动,就一直以这样的状态维持到了凌晨五点才逐渐有了睡意。
隐隐约约间她感觉自己走进了一个礼堂,阳光透过五彩斑斓的琉璃窗,折射在十字架上,像上帝赐予的皇冠。她凭着感觉往里面走去,每一脚都能扬起地上的几片花瓣。阳光略过她的头顶,她终于看清眼前的事物,是一场盛大的婚礼。
她听到纷闹人群中,有人殷切的说,“我的好弟妹啊,我是真的没想到许尤竟然这么出息,居然娶到了杨森的女儿,我弟在天之灵也会感激你的!这些年你辛苦了啊!为我许家培育出这么优秀的后生!”
有人酸醋的说,“真是想不到,这许尤竟能高就至此,怕是上辈子是个苦修和尚,这辈子享福来了。”
有人戏笑着说,“你们一定不知道这许尤曾经是个杀人犯!都不知道了吧,他在老家杀了个人才逃到北方来当兵的,也就小姐心思单纯才被他迷惑,看着吧,杨主席很快会将他识破,结局不会好的。”
还有人说,“太太由着小姐乱来,您可要想清楚了啊,小姐是订过亲事的,王家也不是小门小户说能打发就打发的啊。”
夹谷兮叶站在礼堂的中心,无数个声音充斥在耳边,将她压迫得喘不过气来,她突然感觉到新郎的肩膀变得单薄了许多,他小心翼翼维护的灵魂,在这场喧杂的舞台上变得脆弱不堪。令夹谷兮叶最为压抑的,是人群中没有一个人懂他的难堪,放在他身上的目光,没有心疼,只有欲望、贪婪、和嘲讽。
神父用蹩脚的中文道:“请大家尊重上帝,尊重这对恋人,给他们一个庄严的仪式!”
人群依旧躁动,突然一声枪响,给礼堂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安静,一个穿着军装的男人非常满意的扬起嘴角,大声命令道:“从现在开始,主席没发话之前,谁都不许说话!”
神父被刚才的枪声吓得捂住了脑袋,片刻后他抬起头,整理了一下衣服,宣读道:“许尤先生,您愿意娶身边的这位杨苏荫小姐为您的结发妻子吗?”
许尤呆呆的站在那里,迟迟没有回答,堂内一片寂静,底下的人都有点安耐不住了,特别是坐在顶前面的杨森,虽然他面上没什么变化,可手里的文明拐不知不觉间已经被他转了一个圈,站在身侧的副将也是个察言观色的角,他很明白,再等上一分钟,下一发子弹必定会穿过许尤的胸膛。
“他愿意!他当然愿意!”坐在赵相梦身边的一个男人激动的站起来,殷勤和贪婪迫不及待的从他眼中倾泻而出,杨森十分厌恶地给了副将一个眼神,副将意会的点头,随即又是一声枪响,子弹从说话的男人的头顶穿过,他的脸上依然保持着上一秒的欣喜,甚至都来不及为他生命的终结而做出应有的反应。鲜血染红了赵相梦的脸,她瞳孔紧缩,恐惧霸占了她所有思绪,直到男人的尸体倒在她身上,她紧绷的神经瞬间崩断,不可抑止的尖叫了起来。
许尤愤怒的与杨森对质着,杨森冷笑,站起来,拿过副将手里的枪,这次瞄准的是赵相梦。
“爸爸!”杨苏荫尖疾呼道,她清楚的明白,没有人能让他的父亲低头,也没有人能改变他的决定,她能做的,只有拖延几秒钟的时间,让许尤先向他的父亲认错。
许尤双目斥血,屈辱的望着地面,一字一字的咬道:“我,愿意!”
夹谷兮叶缓缓睁开眼睛,一行眼泪不期而落,她随手抹去,拿过床头的手机,发现她才睡了不到七分钟,不禁越发觉得这一夜难熬起来。又是一番辗转反侧,就到了六点,她干脆卷着盖子坐到了阳台的藤椅上。守着日出从地平线上升起,用一片鲜红驱赶黎明的黑暗。
院子的铁门晃动了两下,夹谷兮叶目光追过去,一个老婆婆突然出现在大门口正眼巴巴的向里面张望。夹谷兮叶被惊了一背的冷汗,也许是因为她背对着太阳,而天色本来就不太亮的缘故,从这个角度看,她的面部光线异常昏暗,加上她穿的又是一件破旧的黑袄子,气场就变得更加阴沉了,活像一具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丧尸。老婆婆好像没有注意到夹谷兮叶的目光,她的视线一直在一楼徘徊,一楼好像住的是那个还没打过照面的上班族,难道是来找她的?
果不其然,三分钟过后夹谷兮叶听到楼下开门关门的声音,不一会儿,一个身材高挑,穿着干练的女人走到夹谷兮叶的视线中,她扎着一头利落的高马尾,光看背影就觉得她是一个不太好相处的人。
女人打开铁门,跟门外的老婆婆交流起来,由于距离隔得太远,夹谷兮叶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只能依稀看见老婆婆颤颤巍巍地把一个方正的盒子递给女人,女人再三推脱,来回三个回合过后,女人将盒子重重地扔在了地上。老婆婆弯腰去捡的功夫,她已经蹬着高跟鞋带着负气的背影大步离开了。
“她叫方育栀,那个老人家是她的母亲。”二楼阳台传来朝令懒懒散散的声音。夹谷兮叶探出脑袋往下看,只见他穿着睡衣热情的挥手跟她打招呼,另一只手上捧着一颗咬了一半的苹果。
“你怎么知道我坐在这?”夹谷兮叶好奇的问。
朝令用苹果对她比了个爱心,嘴油道,“因为我们心有灵犀啊。”
夹谷兮叶翻了个白眼,无奈的笑了笑,躺回椅子上不再搭理他。只听楼下还在没完没了的问着:“美女姐姐,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到底叫什么啊?”
“你好像很在乎我叫什么名字?”她继续望着天空,此时天上的星星几乎被白昼隐没了,洁白的云间偶尔挂了几颗,像是一件雪白的衣裳上落下的灰尘。念头在这儿止住,夹谷兮叶收紧拳头,又是那股不真实却熟悉的感觉在心腔躁动沸腾,她不懂,是什么致使自己一而再的被这不明觉厉的感觉而动容。
“姐!你有在听我说话吗?”这次换朝令探出头,他略显幼稚的脸不停追问,“你就不能爽快的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我保证我是没有歹心的。”
“夹谷兮叶。”
朝令沉默,夹谷兮叶还以他已经走了,没过一会底下又传来他的声音,“居然还有人姓夹谷,不奇怪吗?”
“如果你觉得奇怪可以跟牧聊一样叫我谷兮叶。”夹谷兮叶坐在藤椅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聊着,竟然觉得还蛮惬意的,刚才做的梦也成功的抛在了脑后。
“我就叫你兮叶姐呗,反正你比我大。”
“随便你,你一大早起来做什么?你不知道空腹吃苹果对身体不好吗?”
“没事,我喜欢就好。”朝令忽而又坏笑着说,“没想到姐还蛮关心我的嘛。”
夹谷兮叶突然发现他完全吃不消小男孩的这种套路,这种时候还得牧聊上。
听三楼又没了动静,朝令缴械投降道,“好了好了,我保证不跟你油嘴滑舌了,好不容易来个正常人,我可不想把你吓走了。”
夹谷兮叶笑笑,觉得这人还是很有意思的,于是主动询问,“我听说你有一个妹妹,怎么没见到她?”
“她身体不舒服。”
夹谷兮叶坐起来,关切的问:“严重吗?”
“还好啦,不用那么紧张。”虽然是一句让人放宽心的话语,不知为什么听起来就是非常难受,也许是朝令嘴里油滑惯了,稍稍松懈一点就教人听出了语气中的酸楚,他应该很在意妹妹吧,不然也不会独自带着她在这里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他还那么小,本该肆意挥霍的年纪,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心甘情愿守地在这里。
“那就好。”既然他有心隐瞒,夹谷兮叶也就不多问。此时天已经大亮,白云散开了大半露出湛蓝色的天空,太阳暖绵绵的挂在东边的一角,春天的清晨已经就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