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公子一愣:“没有啊。不过这位风公子倒是向我打探了一个消息。阿宋姑娘想知道?”
云宋心中一凝,侧目看向那人。风归容修长的眉微微扬起,不明就里的笑容愈发难测。
“你当着他的面,将他要问的消息告诉我?”云宋道。
风归容不语,贵公子却呵呵一笑:“不过是一个消息,卖给你与卖给他有什么分别?”
风归容寻了一处地方站定脚步,顺着他的目光,正好能将崖上灯火下映射在崖壁外的一点影子看得清晰。
“姑娘知道在下的名号吗?”贵公子又乐呵了,他是笃定云宋一定不晓得,行走门派虽在江湖上名气甚大,但四海为家的门派中人踪迹难寻,自然不会留下姓名。
“老一辈行走门派靠的是拿钱灭口养家,自行走门派的第七代门主七舍接手以来,立了两条规矩——第一条,若买卖事关皇室,东家必须用金叶子;第二条,姓为天物者,有求必应。所谓天物,即天生之物,日月云雨皆是。”云宋娓娓道来,贵公子的面色有些不自在。
“就算知道这些,你也不晓得我的名号。”
云宋又笑:“不瞒你说,我儿时随宗主拜会过行走门派的第八代门主折萧,他当时便说,若有儿子,定为人中龙凤。”
风归容听言转了目光,眼底有些晦暗不明。
“你你你……”贵公子憋了半晌,一句话也不曾说出口。云宋说得极对,他姓折,单名一个凰,取得是雄凤之意。
“崖上有动静了。”风归容的话刚落,芒崖上破空之声“嗖”地袭来,灯火映过利器,他眯起眼——是一根针。
火红的灯给银针镀了层颜色,针尖直指云宋的后心。待云宋反应过来早已躲避不及,她侧身护住几处大穴,却见一道白色的身影以迅雷之势卷来。再一抬首,那人的指缝间落下一根发黑的银针。
“我当你有多大的本事呢。”风归容笑了一声,扯过云宋的袖子,将她带到崖底的石块后。折凰“哦”了一声,瞬间便如脚底生风似的退开,崖顶打斗的声音愈发清晰。
“云宋,没想到以你的武功,竟能沦落到受人保护之地步。”清冷的声音在芒崖底荡漾开来,回声不断随风远传,空幽的黑暗里铃铛叮铃地响了几声,整个芒崖笼罩在异样的气氛里。折凰缩了缩脑袋,一溜烟儿滚进了灌木丛里。
风归容闪开身来,将云宋的头暴露在那人面前。果然,三根银针自灌木丛东边接踵而至。
于是,他抱起云宋,流光曲线般精致的侧脸泛着神祇般华贵的容光,如细柳般的入鬓长眉仿若划出九重天上银河的光弧。他身上的香气隐约间是天山顶的千年雪莲香,馥郁如酒,鼻息轻轻拂过她的耳廓,微醺若醉,竟似天宫仙人般风流,悠然自如里却又是深沉的思绪。
尊容,华贵,美艳,清冷。
暗中的人来得极快,破风而行,迅速逼近二人。云宋微微眯起杏眸,来人剑柄上的宝珠竟在黑夜里发出刺目的华光。
西域有一说,剑柄上镶嵌宝珠是为护身符也。宝珠经数场杀戮,沐浴人血,能替主人吸收死人的阴气,保佑主人死后不因罪孽深重以至万劫不复。
两人缓缓一退,宝珠的华光映着来人火红的人影。云宋暗道不好,流光锦刹那间划出一道白色光线,在悠远的古刹钟声里一寸一寸逼近华衣女子。
瞬息之间,气海涌动。云宋以雷霆之姿腾空而起,白色绸缎交错纵横,如白龙一般于风云中乍现尊容。华光流逝,星辉一闪,她的容颜仿佛闪耀起一片金光,身形如白驹过隙般飞快穿过空气,一阵铮鸣声破风响起,尘埃翻滚。
眼见危至面前,华衣女子却镇定自若,正欲抬手抵挡流光锦上的玉铃,便听“铮”地一声手中青剑飞出,笔直插入松动的泥土之中,剑柄摇晃二三下,一枚石子也随即落地,哒哒地滚向远处。风归容收了手,冷眼旁观。
“云宋!”华衣女子止了剑,轻喝一声便盈盈落在了地上,美目里蕴着一丝薄怒,剑上的宝珠熠熠生辉。
“芰荷。”
天光乍起了烟云,如洪水滔滔奔波而来,云块四散裂开的痕透着惨淡的月光,一束一束白华打在沉寂的祁山林里,通幽的山路宛若雪练。
折凰畏畏缩缩地退到一边,凝滞的空气透着紧张与肃杀,芰荷重又拾起剑来,美眸中无不充满自喜与不屑:“芰荷?呵,云宋啊云宋,亏你一路筹谋走到了今天。芰荷?不过是个伪装罢了。”
云宋啧啧其舌:“该叫你云宗左护法车瑶光才是。”
风归容抬了抬眉山,眼睑下酝着一丝兴味。
“你有何资本值得宗主指派我来保护你?云宋!你以为云宗是什么地方?需要人保护的废物担不起云宗的少宗主之位,”车瑶光的剑一转锋芒,“你死了,佛滟根本不足为惧。只要你死了,少宗主的位置就是我的了!”
斗转星移,青亮亮的宝剑划开了天际一道霹雳闪电,雷声轰鸣,车瑶光凌厉的剑势带起一阵刺骨的风,缭乱的剑花交织成囚笼。云宋侧身躲过,流光锦一端的玉铃铛重又迎上剑锋,火花跳跃,两相不让。
折凰瞠目,不由赞叹:“好身法!”
闷雷仍卷着闪电,车瑶光的剑花愈挽愈简,只听她道:“你要找的东西已经不在了!”
云宋微微一笑:“亲爱的护法大人,现在似乎不是关注东西的时候。”
白色华锦以极电之势缠紧剑身,趁车瑶光不备之时,涓涓气流顺流光锦渡去。“叮”地一声响动,玉铃铛泛着翠色明光,不偏不倚地击中剑柄。
剑身剧烈颤动,车瑶光手一松,青剑复又插入地里。
闷雷滚滚,云愈积愈厚。从暗影里走出一个人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一个男子成就惊鸿,便像风归容一般,千年无光温润有方,不知惊了谁家鹊燕,捋了哪家春光,就着霭霭雨雾,落地成光。
“先行一步。”风归容悠悠地离去,抛却身后喧闹,越走越远。
车瑶光弯身拾剑,却听云宋道:“实不相瞒,我如今还剩不到两成的内力。”
折凰瞧着车瑶光青得发黑的脸色,不由替云宋捏了把汗。一夜之间,先后被两个人出手打掉手中剑,对于江湖上大名鼎鼎的车护法来说,本已是莫大的屈辱,可云宋偏要用武功不济来讽刺她。
“云宋!”车瑶光吼了一声,脚步陡然一转,却是轻功一震,身形直退三尺。
“虽然你背叛无理,又不畏夜路有鬼,但我也祝你日后江湖夜路好走,撞见一个是一个。”
云宋极度张扬地笑着,明艳的笑容甚至让车瑶光转头时气息一滞。
“背叛的人从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她似在喃喃自语,车瑶光却听得格外清晰,“相信我,芰荷。”
惊雷诡异,雨点铺天盖地地砸了下来,浓厚的云如同千斤铜鼎压身。云宋仰起头,盯着月亮消失的天际,眼球转了一周又一周。水渍落在了她的脸颊上,云宋觉得颧骨被砸得生疼,疼得快要让她流出泪来。
云宋,这又有什么呢?
云宋,这总好过抛弃你的家国。
云宋,以前有愿珠,如今有车瑶光,以后还会有更多更多。
习惯真是件可怕的事情,她想。
大雨终于从头顶浇了下来,湿了云宋的雪白衣裳,也湿了折凰的锦衣华服。他是看错了吧?云宗的少宗主,怎会为了区区下人的背叛而流泪。
“烦请你替我收拾残局了。”云宋低低地说着,攥紧的拳头狠狠地在脸上抹了一把,而后才转身朝着风归容离开的方向走去。
她万没有想到,车瑶光的出手如此干脆利落,如此……毫不留情。
半晌,折凰才反应过来,云宋烦请的正是他。
掀开绸缎纹龙车帘,热气扑面而来,早春的寒雨使得云宋从骨子里冷到了心里,风归容放低书卷看了她一眼,舒展的眉宇修长似峨,一双狭长的眼延展着眼角,眼波清炯炯蕴波湛,此时他正云淡风轻地端起茶啜了一口。
一道闪电劈开银河天光,流金若鍪,九天倾泻而下的雨露若仙人玉瓶里的琼浆液。冕华的屋檐戳入黑暗,水帘莹莹地泛着牛毛粗细的白光。
“静兰,还不快点,你这死丫头,耽误了家主的药,有十个头也不够你砍的。”唤作“静兰”的丫头便加快了脚步,浓稠的汤药却无半分洒出来,很是平稳。
“啊!”
惊雷乍起,灿亮白光中,一张狰狞的脸陡然闪现。
静兰呆坐在长廊上,汤药撒了一地,灯笼滚向雨中倏忽便灭了。还未待她请罪,大丫鬟反手一巴掌在她脸上留下五道深深的红印,口中还不忘大声斥责:“蠢货,一碗药都端不好。”
雨非但没有停,下得却愈发大了,静兰向后缩了缩,手指颤颤巍巍地向一处角落指去,说话间竟能听到她因恐惧而牙齿上下打磕的声音:“静水……静水姐姐……那……那里有鬼!”
“什么?”
几个丫鬟听了静兰的话瞬时慌张起来,风雨漫卷,又灭了几盏灯笼。静水虽疑惑,却不耐地摆了摆手,说道:“你回去吧,别没来由地推脱过错。”
静兰站起身来,趔趄几步,飞快地向后院跑去。
静水带着几个丫鬟回到药房,重又端了汤药向里院走去。
黑暗里,月白身影很快没入雨中,袖中隐约闪过一阵银光,敏捷的步伐悄悄登上房檐向孟老家主的院子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