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三日,大昭宫传出皇上已经无碍的消息,丞相崔封奉皇上口谕连夜入宫,于大昭宫和安殿寝宫秘见皇上。第二日晨,和安殿传旨加封七皇子为意王,太极殿恢复早朝。
“易方屏,父皇这是什么意思?”楚天意满目怒色,门外内务府的太监正将皇上亲笔题写的“意王府”牌匾挂上门面,“三日监国只得了个意王的名头,让我沦为众人的笑柄,父皇到底还封不封太子!”
易方屏不动声色,见楚天意胸膛起伏竟略带笑意:“殿下,何以气成这般模样?”
楚天意瞠目:“你说为何?你身为谋士应当深知主子心思,如今反倒问起我来了?”
易方屏样貌平庸,一身青衣布衫愈显稳重,闻言他起身一拜:“易方屏活了三十余年,不敢说洞察人情百态,却也自诩满腹才学智谋。殿下若是信得过方屏,不若即刻派人前往安州柳州取下那二位的性命,如此,皇上没了依仗,自然靠殿下办的事就要多一些。”
“刺杀楚轻展和纳兰君止?”楚天意一拍桌子,“一派胡言!杀了他们有什么用?父皇手中唯一的依仗便是孟贵妃肚子里的孩子,只要取了孟玉琴的性命,东宫之位何愁?”
易方屏摇头:“非也。皇上不肯立太子,朝中自然有人肯,殿下只需拿出政绩来,这些人便会理所当然地上书请皇上立储,到时候,皇上不立也得立,立也得立殿下您啊。”
楚天意犹疑:“当真?”
“殿下若不放心,也可常去慈宁宫走动,”易方屏颔首,“太后对殿下似乎颇为看重。”
楚天意冷哼一声:“此事就交给你去办吧。”
蜀中十三州的水患已趋平复,霍乱来势汹汹,阴霾连罩安州城数日。
次日晨,安州府衙递出两张药方,随行医士赶时熬药,于午时将药汤分发。傍晚时分,病患症状缓解,药方奏效。
此场天灾人祸伤亡不计其数,皇上下旨立万人冢。
《南楚通史·昭明年》:“比先皇年楚中鼠疫,是为政德之失也。”
“我竟没想到,两张方子需前后服用,”云宋理了理蓬乱的头发,“待回去后,定要向方定好好修习医术。”
楚轻展火急火燎地从行馆奔来,见纳兰君止在府衙中倒也大吃一惊:“纳兰世子何时来的?”
纳兰君止坦然无比:“方才刚到。”
云宋失笑,这人说起瞎话来脸不红心不跳,倒是一派云淡风轻。
“此番回京述职,我定要向皇上提及你的功劳,到时免不了封赏,你可做好准备!”楚轻展拍了拍云宋的肩,“我去看看赈灾银两发放的情况,听说纳兰世子自掏腰包补上了九万两贪银,这事儿待回京以后,我定要同户部那些老顽固们好好计较!”
云宋摇头:“只怕届时还要向七殿下先行回禀。”
“不必,”楚轻展鼻息一重,“皇上前日于和安殿召见丞相,要在天台举行法事祭天,以告天家失政之举。七殿下的代行监国一职当得以卸任了。”
如此,祭天一事应是安排在皇帝寿辰当日。
楚轻展走后,府衙护卫来报:“门外有人送来一封信,云公子请过目。”
云宋问道:“我的信?”
“门外一个小乞丐送来的,说收信的人姓云,”护卫抓抓脑袋,“这里只有公子你姓云。”
云宋接过信,目之所触心中一震——字体俊雅有风,笔下力道不轻,虽是清秀却不失气盖。
这样的字,她再熟悉不过。
信上写明月忌欢从祁山云宗所剩之人中选了四人送至云宋身边,这四人她倒也熟悉——戚遇擅排兵布阵,且轻功出神入化,来无影去无踪,一张娃娃脸,性格开朗又很是贴心;萧牧为人虽冷漠,但武功算得云宗中出类拔萃的,又擅长用毒,云宗中人对他避之不及;李子为人圆滑,擅近身攻与暗器,一手飞镖使得堪称古代“小李飞刀”;常月虽为女子却有雷霆手段,她的长鞭能吸人血,祁山云宗的人大都经由她手训练,且她博文广识,心中自有丘壑。
“月忌欢是个可造之材,你既如此不待见他,将他送予我风阁可好?”清眼雪眉,摇如春风,纳兰君止拂去衣衫上指腹大小的落蝶,声音温软。
云宋一怔,满眼感激道:“多谢你了。”
楚轻展下令继续封城,纳兰君止暂且留在安州行馆。云宋忙了许久终于歇了下来,手中握着的信纸已被手心的汗水沾湿,她眯着眼,精明的目光迅速扫过信上的四个名字。
月忌欢怎会突然送来四个人保护她?以她如今恢复了七七八八的内力,若是当真有人意图不轨,她也能保自己全身而退。
除非是……有情况!
行馆的朱门轧轧开启,莫如臣引着当先来的青衣人进去,后面跟着的十几个护卫右腰佩刀,面色肃然。
脚步声窸窸窣窣,人影鱼贯而入,云宋的长发乱在夜风里,一身黑衣猎猎作响,明亮的眼中平添了几分戏谑与雀跃,那卓然的身姿匿在皎皎圆月光后,如云雾般朦胧。纳兰君止侧目看着她,眼神微起波澜。
随即隐去荡漾,笑音温醇:“来了。”
却有一阵马蹄声自不远处逐渐逼近,云宋懵然转头,一骑绝尘,马上人手中的剑迫发出凛冽寒光,她声音一沉:“不速之客。”
纳兰君止垂眉摇头:“多一个也不多。”
云宋攥紧流光锦,无畏地转了个方向,朱门闭合,刀光渐起,她纵身一跃,却翻出了安州行馆的后墙:“少一个不少。”
纳兰君止失笑:“走得倒干脆。”
白马扬着雪鬃,载着马上气势汹汹的女子穿过安州大小街巷,行馆即在眼前,马儿却一抬前蹄,倏忽停了下来。
行馆后巷的尽头,流光锦泛着水波似的光自黑暗中延展出来,车瑶光手中提着的剑蓦地一抖,身体“腾”地飞向那点白光,玉铃铛随即掀起一阵微风,“叮零”的声响清脆悦耳,空气的波动变得剧烈起来,御水剑一滞,电光火石间,白色长龙绞动着金属的剑身撕扯着车瑶光腕上的肌肉。
“云宋!”
歇斯底里的叫喊声逼出了御水剑的剑气,流光锦顺势一松,车瑶光瞬间往后退了几步。气息吐纳间,丹田运气,玉铃铛音色急促,震荡得空气猝然上升,云宋勃然而起,几近贴地的身形如同飞燕般在半空翻了个跟头,脚掌压上御水剑剑身,车瑶光倾身抵挡,只听“砰”的一声轻响,“当啷”的声音穿透后巷。
“这一脚,还你当日叛我。”
御水剑躺在地上,皎皎白光反射出一片雾蒙蒙的光晕,车瑶光的脸变得越发狰狞,她拽着裙角匍匐在地上,一把抓住剑柄,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叛你?”她大笑,“说到叛你,怎么能落下月忌欢呢?我从始至终只忠于我自己,可他呢?哈哈哈哈……他可是你忠实的走狗呢!”
“云宋,从你进云宗那天起,佛滟与你相交相知,月忌欢忠于你,宗主为了你重辟祁山云宗,而救了你的更是九洲大陆人人敬之的樊先生,你什么都有了,而我呢,我不过是个小小的护法,人人可欺,凭什么?凭什么?”
收回流光锦,云宋走到车瑶光面前:“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你非我,又如何知道我?”
“主子。”身后是四个截然不同的声色,云宋微微扬起唇角,难怪月忌欢如此急迫地派来这四人,如今看来,确是一大助力。
“来的是什么人?”云宋问道。
答话的是常月:“回主子,是七皇子身边的易方屏。”
云宋颇为惊讶地扬了扬眉:“易方屏?可是号称人心鬼算‘一屏岚雨寄山云’的易方屏?”
常月道:“正是。”
行馆里刀起刀落,楚轻展啐了一口唾沫:“我呸,这帮兔崽子!”转身又抬手抵挡落下的刀光,纳兰君止面色从容,手上运着的内力丝毫不减。
此时他尚且不能出手太过,若是楚轻展看出破绽,那他在皇帝面前称病的幌子便再无用处。
云宋穿过回廊,看着满院子举刀的护卫,对纳兰君止道:“来的人是七皇子身边的易方屏。”
“不速之客如何?”纳兰君止笑问。
“太渣!”云宋皱眉,一脚踹飞了欺身而上的护卫。
纳兰君止随即停手,优哉游哉地躲到了云宋身侧:“来的不是易方屏,不过确是七皇子的人。”
云宋狐疑:“为何?”
“易方屏不会武功。”
纳兰君止低声说完,一掌劈向云宋背后偷袭的护卫,那人“噗哧”吐出一口鲜血,楚轻展闻声转过头来,大骂:“白莲花!你放水!”
云宋这才有心观察了一下战局,虽然护卫多有损伤,但看他们大多腰腹伤势冒血,应是楚轻展手中的剑致使,纳兰君止既没有武器,下掌的力道也不重,难怪楚轻展骂他放水。
“对不住小王爷,在下的全力都在适才的一掌上,现下,没有力气了。”
纳兰君止一笑了之,敏捷地躲往回廊的柱子后。楚轻展怒视一眼,云宋笑得眼泪直冒。
“李子!”
云宋轻喝一声,行馆的屋脊上随之飞出十余把飞刀,刀片映着光划破空气笔直地逼向院中护卫,楚轻展一个侧身避进屋檐下的回廊中,手中的剑“唰”地一声归进剑鞘。
“如果可以,本小王当真想和纳兰世子一较高下。”楚轻展喘着粗气,一把抹去额上的汗水。
纳兰君止牵起唇角,侧脸泛着月光,墨色的长发仍旧贴着脊背,入鬓的眉舒展开来:“有朝一日,不胜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