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成鸢曳曳的眉愈发挑得明朗,一副“你肯定不知”的样子,云宋也不着急,一口一口啜着双叶小盏里透绿的茶水,目光向门外扫去。
许成鸢翘起唇角,低声道:“你可知数百年前南楚的秘辛?”
云莲山藏生阁虽囊括天下诸多奇闻异志,但皇室秘辛大多随王朝存在而被百般掩盖,见云宋沉默,许成鸢又道:“纳兰王府今传纳兰世子乃第四代,四代前,纳兰家位处皇室。”
皇室?云宋瞠目,她既选择纳兰君止,是考虑了他的大才之名,其中尚且还顾及了风归容的名号,她万没想到,原是他家本就流着至高无上的天子之血。
“时年大昭凤启三十二年,纳兰无在入主东宫,其人德才兼备,文武精通,样貌更是风华绝代,他麾下府僚众多,大都是奇人,当中有一楚姓者擅谋权,他鼎力助纳兰太子在一众兄弟中脱颖而出,是以颇得无在的宠信。”
“被封太子的第三年,楼兰进犯,纳兰皇帝派了五个儿子其中之三分别前往楼兰、北越、西赵边境,当年东吴还未建国,云氏族人在朝者众多,纳兰皇帝又派云氏领兵随时准备援助。奈何楼兰正值鼎盛,勇士战力充沛,楼兰边境的三皇子很快便战死沙场。”
“皇上调云氏领兵先顶住楼兰,后又派太子无在前去平乱。”
云宋打断许成鸢,问道:“为何不派另一名皇子?”
许成鸢摇头:“另一名皇子尚且年幼,怎能领兵打仗?太子走时除了带走几个府僚外,也将楚姓的谋士带在了身边。无在太子骁勇善战,排兵布阵上胜过楼兰万千,楼兰不得不对大昭俯首称臣,无在太子却在回京的路上遭流民暴动,丧生燕儿山。”
见云宋疑惑,许成鸢接着说道:“楚姓谋士在此乱中为护无在太子身受重伤,以一己之力将无在太子的尸身送回京城,皇家重颜面,他因此获得皇上的大加封赏,位及安国侯。”
“无在太子下葬后,皇后日夜以泪洗面,不久长绝于世,皇上丧子丧妻,身子一年不如一年。凤启三十八年,安国侯举兵很快便攻陷了京城,当时云氏族人一直镇守楼兰边关,他们得到消息的时候,纳兰皇室几近被安国侯屠尽,只余下一个不满五岁的年幼皇子。安国侯本就对纳兰皇室倍感愧疚,小儿无错,这才将这名皇子封王加爵,改大昭为南楚,改国号为昭字,以此就当这笔血债不复存在。”
“安国侯登位后,云氏族人向北越边境叛逃,以强大的兵力在西建立了西赵,推举了一赵姓者为王,云氏人为后,由此四方鼎力局面形成。南楚上下对这位安国侯颇有微词,谋朝篡位、手刃对他有知遇之恩的太子等等,这位安国侯日夜难安,暗中培养了一龙一凤两支战力堪比云家军的暗骑,历代皇帝驾崩时便将这两支暗骑的统御虎符随传位诏书一并相传。”
“但是据我所知,皇上在前朝并不受宠,先皇驾崩时也不曾传召于他,他不过是凭当年南楚开国帝的手段篡夺了皇位,这两支暗骑不在他手中。”
云宋骇然:“你的意思是……”
“不错,我就是这个意思,现在安定王、端亲王尚在世,他们之中必定有一人手握统御虎符,也应是当年先皇真正传位之人。这楚姓的一家子,还真是一脉相承,个个都对权利如此趋之若鹜。”许成鸢嗤笑一声,“这段秘辛我就知道这么多,还是前些日子宫中放出来的一名老宫人说起来的,她家代代为宫奴,这些事恐怕也是她的哪位先祖传下来的,如今恐怕连皇上都知道得不甚详尽。”
“风阁近日如何?”云宋问。
许成鸢冷哼:“风阁?哼,我怀疑京城这次势力清洗便是风阁暗中所为,十里梨树林里的那尊佛终于也要掺和进这潭浑水里了。只是不知,风阁对上行走门派和江东孟府孰是孰非啊。”
云宋的手指敲了敲桌子,蓦地想起月余前放火烧尽楼兰通粮的折凰来:“谁说只有这三家,我们隔山观虎斗的怎么也得收点利息不是?”
云宋从许成鸢房里出来时,正遇上夏侯阙也从房里出来,云宋莞尔一笑,夏侯阙的脸红了红,拱手道:“云姑娘。”
“客气什么?我今天来有事要问你。”她道。
夏侯阙仍旧躬着身,一本正经道:“云姑娘大恩华安夏侯无以为报,今后只能随姑娘驱策以全江湖礼义之正道。”
云宋“噗嗤”一声大笑:“难不成我让夏侯公子跳楼,夏侯公子即刻就从抛花楼里跳下去?”
“也……也可以……夏侯的命是姑娘救的,姑娘想拿回是天经地义。”
云宋算是被夏侯阙惊骇了,这一家子都是什么家教才养出这么个小古板来。她只好道:“放心,我不会要你的命,我今日来是想请你问我诊脉。”
夏侯阙疑惑:“诊脉?”
“可不是吗,月忌欢走了以后我身边又没个郎中,如今正好你在,你替我诊诊脉,瞧瞧我体内的寒毒之气还剩多少?”云宋推着夏侯阙进屋,见面前男子的耳根一片通红,不由低笑。
待夏侯阙诊完脉,他道:“姑娘确有寒毒之症,不过此症已除大半,残余的寒气早已渗入丹田气海穴,随内力在体内流转。不过无甚大碍,只是冬日里要格外注意保暖,最好莫往边关天寒地冻之处去,此症便没有复发之可能。”
云宋收回手来,欣然点头:“那就好,夏侯,我且问一问你,你可知江湖上有什么掌或是功法能毁人心脉,且迫死之状一拖便能拖上八九年?”
她愈发看不清那朵雾中莲,缭绕中缠人心魂,他身上的秘密太多,多得云宋不敢加以揣度,那张云端高阳之上的神容,究竟蕴藏了多少不堪与往事。
“据我所知,只有上阳掌摧人心脉一掌致命,但若是有所偏差,以灵芝雪莲这等妙药润养,能拖上个六七年已是幸事。”夏侯阙道。
“你可知,有什么世家习得这上阳掌?”
夏侯阙点头:“这种功法古往今来只有曾经的北疆阳氏一家,不过阳氏投靠朝廷已经是数十年前的事了。”
上阳掌……北疆阳氏……投靠朝廷……如此说来,纳兰君止必定早就知道这一掌是谁所为!能驱使阳氏的,也必定只有太极殿上最为尊崇之人。怪不得他能毫不犹豫地将虎符送往西山军大营,怪不得他如此遂她心意去夺龙椅。
想来他当是闭府不出时便已经着手谋划,这些年来风阁势遍天下,传言风阁之主更是具手眼通天、坐拥天下之能,他之所以不面世人,只是因为那一掌上阳掌已将他的寿命夺去大半。她救了他,不过是阴差阳错全了他的心愿。
如此,甚好。
业地熊熊烈火处眼见生灵涂炭,忘恩负义,滴水之恩灭人家国为报,纳兰如此而亡和她的前世有何不同?
百般求全,千般为民,最后换来的也不过风中清人骨,变作一地尘。
倒不如为自己活上一世,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八万里疆土驰骋,奇花遍野,鹏北海,凤朝阳,化腾云之龙,从此睥睨。
有何不可?
可也,一人之骑,千里不留行。
兰径幽珮,庭落暗金,风吹上国繁华,十年歧路,一场家国永安的旧梦,绝不负此身金銮同唱。
云宋噙着笑意,纳兰君止既有打算,她要做的便是再拉上一个替七皇子陪葬。龙凤暗骑,倒是难得的机会。
下楼寻得蓝珠时,那厮竟正摸着添茶的小手满脸陶醉,云宋清了清嗓子,一记滚头栗狠狠敲在了蓝珠的脑袋上,道:“走了,我们进宫。”
椒兰殿的景致不同于凤和宫,端的是沉稳大气又不失华贵,满殿之中布置内敛,唯有上座后一屏蜀绣芙蓉屏风艳丽得夺人眼目。
云宋坐在大殿一旁静候殷淑妃,蓝珠低语道:“这张屏风当真是华贵。”
“知人论世,你看这宫殿的布置,便知殷淑妃是个沉静却有锋芒的人,这种人最是不好相与。”
云宋才说完,便见从后殿款款走来一女子,莲步蹁跹,华贵非常,和一殿朴素相比,殷淑妃一身流芳百蝶裙,确如出水芙蓉,生的明艳不失和气,比之孟玉琴更胜一筹。
“见过淑妃娘娘。”
云宋起身行礼,殷淑妃抿唇一笑:“郡主请起,前几日听闻京城多了个安贤郡主,本宫本是不屑一顾,不想今日一见,郡主的确是好风姿。”
云宋挑眉:“能得娘娘青睐本是安贤幸事。皇上封赏是大恩,应早些来拜会娘娘,前几日殷府的嫡小姐还邀安贤湖心亭一叙,安贤一见嫡小姐如此端庄大方,便想来拜会娘娘,一睹娘娘风华。如今见了,倒真是更胜贵妃娘娘一筹。”
殷淑妃闻言心情大好,不禁掩面低笑:“郡主嘴巴可甜,怪不得能得纳兰世子和楚小王爷另眼相待,若是熹枕能及得上你一半,本宫便不用操心她的婚事了。”
云宋将话题往殷熹枕身上引,殷淑妃倒也侃侃而谈,想及那日在湖心亭崔邵彬对她暗送秋波,可殷淑妃半点不提,她便道:“京城好儿郎多得是,不知娘娘看上了哪家?”
殷淑妃摆摆手:“本宫看是看上了,可熹枕却忒不懂事,安定王世子如何不好?若是有机会,郡主也多劝劝熹枕。”
云宋点头答:“这是自然,安贤初来京城不久,多亏殷小姐才方有立足之地,娘娘宽心就是。”
竟是安定王世子楚钥。这人她早在祁山便见过,车瑶光伙同月忌欢云清将她逼走后,此人应被车瑶光拿来向朝廷邀功,如今约摸着是大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