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月,夜黑风高,边关的冻风猎猎作响,青海湖面上结了薄冰,羚羊从山谷里向外张望,犄角映着冷光愈显珍贵,却是一个轻微的响动,本静望的一群羚羊全都散开跑远了,在雪地上留了一片杂乱的蹄印。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青海军的火把才添了油火却又灭了,燕北雪吩咐军营滴上鲛人蜡,这一应火光照得青海湖的冰面通红发亮,月忌欢端坐在燕北雪面前,手里捏着棋子“啪嗒”一声落在棋盘上。
“我怎么觉得你和阿宋不太对劲呢?”燕北雪抓了一把棋子放在手心里把玩,“她在祁山好好的,这次出来怎么就带了四个人?”
“她生气了?”月忌欢问。
“没有。”燕北雪道。
“她难过了?”月尽欢又问。
“大概也没有。”燕北雪蹙眉。
“那是怎么了?”月忌欢落子。
“没怎么,”燕北雪摇头,“只是看她对你已经不复从前。”
“那没关系。”月忌欢笑。
燕北雪有些错愕地盯着月忌欢皎好的容颜,他又道:“阿宋以青海军平楼兰内乱,我赌伤亡不过三千,若是,那这一局,便算我赢了。”月忌欢放下手里的几颗棋子。
棋盘满了,平局。
燕北雪颔首:“我赌两千。”
蓦地,马蹄轰鸣的声音震得地动山摇,火苗不再顺遂风向,而是颤颤巍巍地摇曳跳跃着。青海军迅速整装,却听马蹄声倏忽又停了,远处一缕狼烟升上楼兰城的关门,在漆黑的夜空里留下青色的印痕。
“不好,楼兰异动,吩咐下去,所有人准备迎敌!”燕北雪掀开帅帐,肃杀的冻风迎面扑来,如刀子割裂皮肉般疼痛。
南楚昭明二十年六月十八,边关的号角声如一曲杀破狼般势不可挡,楼兰的骑兵挥舞着黑色火烈鸟战旗,似乎将已经离境前往南楚的楼兰王和安夕公主遗忘般无情地侵向云城。
青海军挥舞“楚”字战旗,战马昂首嘶鸣,青海湖上的冰裂开了缝,羚羊四散,雪狼隔岸观火,楼兰犯境的消息八百里加急传回景都,而此时的皇宫中,夜色深沉,静谧如水。
“恐怕此番要辛苦你了。”燕北雪站起身替云宋披上狐裘。
“无妨,犯我南楚者,虽远必诛。”云宋的血有些沸腾,不枉费她在藏生阁看了多年的兵法,今日倒是能派上用场了。
战鼓擂擂,黑云压城,甲光生寒,待云宋等人站上云城城头时,眼前的景象给了所有人轰然一击——楼兰兵力众多,鹰部骑兵少说也有一万,破罕王人马更甚,远望火把犹如火龙,青海军四万根本不足以抵挡察哈。
“退到淮州,”云宋的一双杏眸凛然生色,从袖中掏出了一卷黄金帛,“忌欢,拿着圣旨到平城调平野军速来援助!”
“北雪,带五百弓兵阻拦察哈,其余人退防淮州,我所料不错的话,察哈不会再向南楚进军,”云宋猛然扑向燕北雪,“活着回来见我!”
青海军撤得悄无声息,人去帐空,察哈带三万人取侧进攻,谁料,大军三万人才逼近青海湖,对面的燕北雪一马当先,披甲上阵,银色长枪当着月光发出刺目的冷芒,侦查骑兵所说的全军就寝之景荡然无存,有的只是青海军高举的“楚”字大旗,燕北雪的唇角勾起一弯笑意,抬起的左手利落地放下,便听身后的赵钱伍大喊一声:“放箭!”
青海军拉弓的声音便如同此刻察哈绷紧的心弦。随着弓兵的对月一射,数以百计的箭矢飞向楼兰骑兵,密密麻麻的箭头泛着寒光从半空中划开一个个漂亮的弧度,察哈慌了:“撤!快撤!快撤!”
三万骑兵早已整装待发准备迎敌,岂料敌军出其不意,主帅失了分寸,撤离的骑兵乱了阵脚,互有冲撞。
燕北雪随即带五百人马迅速撤离。
平野军主帅朱立接旨后月忌欢先行一步,朱立随即点兵,自平城到淮州,中途在阳川休整,行军需两日。
进了阳川城,孟老家主却早已恭候,听闻平野军来了,立刻吩咐孟玉箫前去迎接,平野在阳川城进行整顿,而与此同时,朱立在孟府别院上亦得到了厚待。
“老朽的女儿在宫里怀了孕,此时又有战事,老朽当真是担心,担心呐!”朱立点头,孟贵妃圣宠不衰,如今又怀了身孕,他面前坐的这位可不是一般的国丈。
“老朽听女儿说,平野君常年驻守平城,可是辛苦?”孟老家主替朱立斟上酒。
朱立笑道:“不辛苦不辛苦,只是此时着急赶路,安贤郡主还在淮州等着呢!”
孟老家主心中有了数,对孟玉箫低语了几句,不多会儿,孟玉箫手中带着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便来了。
孟老家主一敞盒子,金灿灿的颜色刺痛了朱立的眼睛:“朱将军一路上受了不少苦,这些算是老朽的心意,就充作军饷吧。”
朱立常年在军营中,哪里见过这么多金叶子,他抹了抹嘴上的油水,掏了一把金叶子放在手心里左右查看,又听孟老家主说:“平野军四万,青海军也四万,对上楼兰,平野军怎么也得折损个两万。朱将军大可晚些增援,待楼兰骑兵元气大损再乘胜追击,这样功劳便都是朱将军你的了。”
朱立一听,顿时犹豫了:“这……贻误战机,可是要杀头的!”
孟老家主“呵呵”两声:“将军若是有本事,将青海军尽数灭了也不再话下。到时只消说是楼兰战力太强,青海军战死就是。”
朱立此时望着金叶子又看了看孟老家主,蹙眉:“你到底想干什么?”
孟老家主也不慌:“朱将军知道,老朽的女儿怀了南楚未来的天子,做外公的自然要为外孙谋个前程。他燕北雪忠于皇上,日后难免不听使唤。”
言下之意甚明,是要朱立拥护孟贵妃肚子里还未出生的孩子。
“你怎知道孟贵妃肚子里是皇子还是公主?”朱立狐疑。
“怎么?朱将军是不相信老朽了?”
孟老家主说着,将檀木盒子合上,金光无存,朱立赶忙拉过盒子:“我信我信。”
昭明二十年六月二十晨,察哈纠结了楼兰大军七万,沿着青海湖东侧逼近。
青海雪原茫茫,对于常年在楼兰恶劣环境下进行骑射的楼兰骑兵根本不在话下,而青海军驻守西境不过三五年,能适应西域的寒冷天气已是大幸。
楼兰骑兵在马上的前进速度颇有雷霆万钧之势,弓箭的攻击范围有限,燕北雪随即点兵五百突袭进入云城,待楼兰前锋死伤数百后,紧接着而来的楼兰大军充分发挥马上作战优势,长枪无眼,青海湖一时死寂,遍布尸体。
燕北雪的目光遍布阴郁,他站在云城上盯着远处。那再未回来的五百青海兵,那些曾经与他共同对抗西境猛烈风雪的将士们,英魂逝去,葬送在青海的茫茫雪里。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
“朱立带着平野军在阳川迟迟不前。”月忌欢亦登上城头,温和的眸此刻泛着寒凉。
“他想干什么!”燕北雪怒极,一拳砸在城头冰冷的石上。
“现在的青海军只能眼睁睁看着云城如人囊中之物,”月忌欢蹙眉,“到底是人心无情,朱立这么做怕又是京城吹来的风。”
朱立听从了孟老家主的言论,将平野军安置在阳川城内。孟玉箫心中无奈,他不能给云宋报信,他不能亲手害自己的亲姐。
破罕王急追猛打,直逼云城,云宋点三千先锋军在楼兰骑兵来犯之时,将镰刀置于马蹄下,造成楼兰战马损伤无数。
朱立的平野军仍在阳川城内享乐,似乎所有人都忘却了,西域还有人等着他们保家卫国,还有人等着他们增援。
楼兰骑兵与青海军交战两次,伤亡相当。
“格老子的朱立!平野军都死在阳川了吗?”燕北雪早已火冒三丈,此时月忌欢也是一筹莫展:“既然朱立敢如此贻误战机,若是平野军来了,退了楼兰那便要对青海军下手了。”
“既然如此,”云宋脱下狐裘来,纤细的身影尽显英气,“不如出其不意。今夜子时,北雪带一千人马正面突袭云城,务必牵制察哈的注意,忌欢和我分别率军一万从左右翼包抄上城墙,后方留下五千人,剩下的只待楼兰军旗一落便攻破城门。”
“然后呢?”燕北雪问道。
“楼兰多骑兵,此时后方投石射箭,前方镰刀盾甲,”云宋冷笑,“察哈是个胆小的,真正有魄力的是破罕王。”
月忌欢会心一笑:“擒贼先擒王!”
子时,夜半雾起,云城面向淮州的伟岸城墙上,一双漂亮的眼睛透过一片茫茫落在了南楚大旗上,冰冷寒冽如瀚海阑干,鼻若悬梁,唇若涂丹,肤如凝脂,耳边一缕垂下的棕发更显楼兰风情,耳垂上挂着的银环微微摇摆,他身侧,察哈弓着腰,伏小作态道:“皇叔。”
“你今晨说,青海军调来了一位郡主,叫什么?”夜骨睨了一眼察哈,神色中多有不屑。
“叫……叫安贤!”察哈抓抓头。
“南楚向来封号与姓名不同,”夜骨冷哼,“你去打探清楚再来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