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我们再来代郡,同启酒坛,共饮此杯。”
“我们说好了,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了谁就挨千刀!”
“阿宋阿宋,不能这么毒,如果挨也是我挨!”
“我要走了,你一定要记得约定,十年后,我们再回来!”
“阿宋!十年后若是我们再相遇,我娶你可好?”
“好。”
“……”
是谁冠盖京华,是谁自傲雍容,是谁执手雪间,聆听这世间震天的涛声。
云宋喉咙一哽,两行泪唰地流了下来:“竟然是你,竟然是你!你早就认出我了对不对!你这个骗子,骗子……”
怀里的人轻轻敲打他的背,纳兰君止从未向现下这般五味杂陈过,他怕云宋怪他。
起初,九龙山密道得知她是当年代郡山崖下的女童时,他便打定主意试一试她的心性是否还如从前那般令人叹服,白驹过隙,他看过太多人心难测,又怎肯轻信一个历经九年光阴的旧人?
于是有了后来种种试探与接近,他知她身份不凡,但也从不派人查探,他看清了她的心志,便打定主意俘获她的芳心。
只是不曾想,旁的没有一星半点激起她的情,她的心更像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水,投石激浪,也至多只有酒醉时才起浪花。
一别半月,如今倾情相待,怀中的人正拥着他落泪,叫他如何忍心?
“不若你给我一剑吧,”纳兰君止苦笑,“听闻龙吟剑乃天下第一剑,你给我一个痛快,就莫要再哭了。可好?”
他轻轻捧着她的脸,见她泪流满面,愈发手足无措之时,她却猛地伸手环紧他的脖子。
玉兰美眷,纤细如她,她却不仅不责怪,反倒轻言软语:“我不怪你,怪只怪我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权当是我为了你才来青海,权当是我为了替你笼络军心。”
她的话说得不算太深情,却句句砸在了他的心上,他的阿宋,从今以后,她的名前可否也冠上纳兰的姓氏?
“阿宋,”他抚着她乌黑的发,“你想要知道的我再不会瞒你,我想夺南楚,想灭北疆阳氏,更想皇上后悔杀了我父王母妃。”
“风归容是我,纳兰君止是我,代郡山崖下是我,可我,也是心悦你的我。”
“红尘九载,阿宋,你既来扰了我的清净,余生便留下负责到底,可好?”
云宋点头:“好。”
多日笼罩心头的阴霾终于散尽,青海军大获全胜,燕北雪生擒朱立,此战乃南楚大乱伊始,称“云淮之乱”。从此,一个名叫云宋的女子终于在九州大陆的历史舞台上一鸣惊人。
云城。
月忌欢见纳兰君止来了倒也未说什么,燕北雪却是豁然开朗,只道:“原来你等的是我们南楚盛名远负的纳兰世子!”
南楚昭明二十年六月廿八,青海军统领燕北雪上表请求皇上嘉奖青海全军,同日,朱立表奏青海军覆灭系楼兰所为,在朝堂上演了一出天大的乌龙。戚遇在大理寺门前击鼓鸣冤,称平野军滞留阳川多日,贻误军机,疑为通敌卖国。
皇帝本就多疑,嘉奖青海军的旨意发出后,立即着人前往青海调查此事,朝堂之上风起云涌,安定王日夜难安,只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辞别燕北雪与月忌欢,云宋同纳兰君止带着燕北雪派出的护卫队押送朱立返京。
“京中局势如何了?”云宋问道。
“怕是这一仗结束,安定王要日夜难安了,”纳兰君止与云宋相视而笑,“倒不如猜一猜皇上会如何赏你。”
“孟家牵涉此事甚深,我只怕皇帝心中有数,对孟玉琴也已生疑,”云宋蹙眉,“他极有可能将我留在宫中。”
纳兰君止见她一脸凝重,失笑道:“蹙眉做什么?宫中也好,”他仔细端详了云宋的一张精致面孔,忽然叹气,“我只怕你进去了,便惹来更多人觊觎。”
风轻拂衣袖,七月的燥热竟全在他一言一笑中化作了灰烬,余下的沁人心脾缭绕不绝,挠得云宋心痒。
“宫中有一处枫园,里头的枫树是当初太后亲手所种,再过一月秋风过了景都,你可以去看一看。”
云宋偏头,看了看身侧的男人,原来他不是不会骑马,也不是不能骑马,只是唯恐惊了长路安详,唯恐这蓝天白云也失了颜色。
纳兰君止气若幽兰,旧事翻卷重重,唯一值得珍藏的竟也只有眼前明眸璀璨的少女。
懊恼风情,无独有偶,是你是我,是我们。
凌霜傲雪绝尘走,泪眼婆娑累卿容。
阿宋,风将起,国将乱,江山欲老,我只愿还你盛世天下,风里雨里仍旧逍遥。
太极金殿巍峨肃穆,云宋逆光而来时惊起朝野上下一片唏嘘——这女子啊不简单,上得战场上得朝堂,如今一看何曾有丝毫怯色。
“云宋,朕问你,上战场你怕不怕?”
皇上敲打着龙椅,似乎在等她的回答,云宋行礼,低首摇头:“臣女不怕。”
已有不少武官面露钦佩,这个十六岁的少女以四万破敌七万,与以骁勇闻名的破罕王战三十回合而不败,这等豪情绝非寻常男儿所有,更何况她只是个女子。
“哦?”皇上拔高声音,“为何不怕?”
“皇上,我于万里红尘而来,不为人中龙凤,却敢为天下先!”
“好一句敢为天下先!”皇上起身,“奉仕坚,宣读圣旨。”
昭明二十年七月初一,太极殿颁下圣旨:从三品云麾将军、南楚国安贤郡主云宋,敢为人先,鸾书光赉,彰淑范以扬徽,载稽令典,用涣恩纶,无忘公言之训,制授右佥都御史,拜尚书院司籍,特准御前侍奉,钦此。
圣旨一下朝野震惊,御前侍奉女官大多极得皇上宠信,更甚者三言两语便能决定储位人选,皇上不封云宋武官职衔,却将其置于宫廷,大有牵制三家王府之意。
七月,正是炎热时节,御书房前的荷塘里菡萏盛开,红里透白,云宋仔细为皇上研磨,不觉手腕都有些酸痛。
“歇歇吧,”皇上放下手中的奏折,“前几****还未进京的时候,朕着钦天监为朕卜了一卦,商彼乌告诉朕,朕命里无子。”
虽不知皇上此话何意,但云宋却听出了几分试探,于是低头道:“卦象这东西,算不得准。”
皇上叹气:“商彼乌乃天下第一卦,由不得不信啊。”
云宋这才抬眼打量起这南楚万里江山之主来,他的确是老了,为了南楚殚精竭虑、呕心沥血,若是膝下无人继承,的确可悲。
“朕的七皇儿啊……”皇上起身走到窗边,“云宋,朕桌上右边放了一摞奏折,你将头两本取下来看看。”
云宋不由眯起眼,她进宫侍奉皇上多日,如今转眼便是七月初十,让她看奏折倒是头一遭。
展开奏折阅览,两份奏折的内容几乎相同,只有落款不同,一曰端亲王府,一曰安定王府。
“皇上……这……”
“楼兰内况不容乐观,安归势微,安夕公主只怕也名分不保,展儿这么做,无可厚非。”
这两道奏折乃是求亲奏折,求的是她这风口浪尖上的御前红人儿,她竟不知楚轻展和楚钥何时存了这份心思,心中倍感气闷。
“朕倒想看看,还有谁,也上这么一道奏折,”皇上倏忽笑了起来,“云宋,你可有心悦的人?朕可以为你做主。”
做主?云宋心中冷笑,皇上忌惮纳兰王府已有,倘若此刻她说出心悦的是纳兰君止,那么面前的男人不仅不会替她做主,反倒会向纳兰王府下手。
御前的人都向他纳兰家,安的必定是谋反之罪。
“回皇上,云宋才十六,不急着嫁人,”云宋吐吐舌头,“再说,就冲云城那一场战事,谁敢娶我?”
皇上失笑:“说到云城,朕将朱立发落了秋后处斩,此事不必过大理寺集证,安定王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云宋行礼:“谢皇上。”
“还有一事,你觉得平野军由谁统领为好?”
云宋了然,又是一番试探,若她心直口快说出人选,皇上必定惊异于她对朝堂了解至深,也会因此对她心生疑虑,于是答:“臣女对朝堂事不甚了解,说不出人选。”
皇上笑出声来,边笑边指着云宋:“你啊你,精得跟猴似的,你不知朝堂事,又怎么会请旨去边关?”
云宋心道,真正猴精的还不知是谁呢!
“皇上明鉴,不瞒皇上,臣女是因为与纳兰世子志趣不投,这才愤然离开。”
“志趣不投?”皇上笑得愈发明朗,“你与我朝第一大才竟志趣不投?说来,君止告假也有一个月了,仕坚,你去国库里拿一株千年雪莲送去吧。”
云宋在宫中呆了几天,不知是看了奏折心中气闷还是怎的,总觉胸口时时喘不上气且恶心,这日皇上特准她出宫休沐一日,她便去了抛花楼。
“我说夏侯公子,我去楼兰就罢了,你跟得也挺快啊,”云宋知夏侯阙腼腆,故意调侃道,“来来来,替老娘把把脉,老娘最近胸口不舒服。”
许成鸢掩嘴笑了起来:“揉揉就不疼了。”
夏侯阙一边搭上了云宋的手腕,耳根唰地就红了,许成鸢便笑得愈发厉害。
“姑娘这是……”夏侯阙骇然,“中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