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越战王爷于龙湖被刺杀一事不胫而走,太医下了诊断,说是肩头的筋骨为内力所伤。阖宫内外的群臣无不提着心吊着胆,正所谓多事之秋,说得诚然不错。
修兰殿中,叶君胤一手扶着美人靠,一手把玩着方才来人送的绸锦,眯眼道:“我瞧方才皇帝的神色不欲作,恐怕早已是焦头烂额。你这计策下得歹毒,不知纳兰君止能不能制得住安佛寺那边儿了。”
云宋抚弄着桌上的玉兰,道:“你看了这绸锦半天可是看出什么来了?”
叶君胤啧啧两声,“玉江雪山的玉江蚕丝织出来的玉颜锦,天下只二匹,比之流光锦只好不差,如今都在这儿了,纳兰君止当真是……”
云宋笑着接过,“我看着这两匹玉颜锦做得好,但比之我的流光锦还差两只玉铃铛。听说安佛寺下的地宫珍藏先皇在世时的无数宝贝,其中有一对镇宫铃很是不错,择日不如撞日,今夜你随我去偷一偷?”
叶君胤猛地起身,扯得肩头直发疼,“去地宫偷镇宫铃?亏你想的出来!爷才受了重伤……小伤,你就打算让爷去赴死,我可不干!要去,就让纳兰君止去!”
云宋作一本正经状,道:“我记得前些日子还看到佛滟追着你打,看样子你们二人情缘不浅,不如我从中做个媒……”
“我去,我去!”叶君胤瞪大眼,“服了你还不行!那娘们爷可惹不起!”
云宋失笑:“你同佛滟有什么纠葛,至于见了她就跑?再者说,她的武功与我不相上下,我也与你也打过,你不至于如此不济啊!”
叶君胤抓耳挠腮了一阵,这才道:“我以为你知道,没想到你不知道,不过她也和我说,你是她难得交的朋友,我还是告诉你比较妥当。”
这一说,便说到了用晚膳的时辰。云宋总结了一番,大抵就是佛滟在东吴与北越边境时救过受伤的叶君胤,并且以云宗的护法玉佩相赠,日后可再答应叶君胤的一个请求。
叶君胤欣然收下,半载后当真拿着玉佩上了云莲山,可他提出的请求竟是求娶佛滟,这一下子惹毛了大名鼎鼎的佛滟护法,天南海北地追杀下来,到底也是默认了婚事。
“饭也吃了,故事也听了,走吧,我们去安佛寺瞧一瞧。”
披星戴月,用着轻功一路急行,终于在子时前赶到安佛寺,此时山中十分静谧,云宋跟在叶君胤身后,躲过安佛寺外众多眼线逼近了安佛寺的外墙。
“我当真不信这个太后是来清修的,还从没见过哪个清修的院子里布置这么多护卫。”叶君胤低低地嗤了一声,压着云宋手腕的手又紧了紧。
“地宫入口在后山。”云宋轻声道。
“有人!”
突然,院内的护卫惊诧一声,窸窸窣窣的声音蓦地逼近院门口,云宋呼吸一滞,不对,他们如此小心,怎会这么轻易就被发现了!
叶君胤眉头紧皱,提着云宋屏气跳上院墙,二人伏身匿在树影后,不约而同望向追兵奔去的方向。
“看那身形……”叶君胤欲言又止,神情中似是若有所思。
云宋目光一亮:“楚轻萱!”
叶君胤点头,啧啧其舌道:“是了是了,怪不得觉得那身影熟悉得很!可我怎么瞧着她也不像个会武功的,没想到竟敢只身一人来安佛寺这地方。”
“她此时来这儿,只能说明太后和七皇子是要有动作了。端亲王府长久以来屹立不倒,总归有些门道,地宫暂且不去,我们去偷听个墙角,如何?”云宋的唇角绽开一缕笑意,脚步轻快地落进了院子中。
“他大爷的!这果然不是个清修的院子!”叶君胤啐了一句,立刻跟上云宋。
安佛寺的这处院子虽然不大,却也十分古朴精致,院中原有的花草被尽数拔了个干净,四处摆放的木枝子和小石块错落有序,俨然布成了阵法。回廊各处红线缠绕,线上每隔一段距离便系一个铜铃,若是靠近的人不慎触碰铃铛,不知会引发什么机关。
“像是易方屏的手笔,”云宋摸摸下巴,笑意中略有些讽刺,“若是公孙遥在,这地方定然挡不住我。”
叶君胤挑眉:“底下不成不还有上面儿?房顶总不会有什么机关吧?”
云宋摆摆手,示意叶君胤仔细听屋里的动静。
“明夜子时一过立刻动手,先皇留在地宫的五万人马业已准备周全,到时不论如何,都要这五万人闯入宫闱!唯有此法,才能夺下皇位!”
易方屏的声音隐隐约约从屋内传出,云宋心下一冷,难怪楚轻萱冒险前来安佛寺,恐怕她想知道的正是太后动手的时间。
“天意就留在安佛寺中,待哀家逼宫事成,你即可回京登基。”
叶君胤扯了扯云宋的袖子,示意有人回来,二人迅速退回墙角,借力往外腾去。
光影里,云宋眼中噙着点点星辉,唇角以流水浣花的妙颜渗出一丝笑意,夭夭峨眉挑起睥睨山水之姿,就着一身倾泻似月华的胜雪白衣,显尽了舍我其谁的气魄。
叶君胤微微一怔,眼前人恍然如佛滟褪去红衣时的潇洒,他不由道:“难怪佛滟引你为知交。”
迎着风,云宋皱眉问:“什么?”
叶君胤回过神来,摇头道:“没什么。纳兰君止有什么打算?”
“我们先回去,”云宋轻哼,“若是没猜错,明日早朝怕是有一出借刀杀人的好戏要开场了。”
叶君胤啧了一声,“我听说宫里为了应孟贵妃有孕的景儿,明日还特意请了京城有名的黄家班子进宫搭台子,依我看,这好戏还不止一场呢!”
翌日早朝,刑部上书骁骑营更职奏折,由楚轻展暂代统领一职,即日带兵向京郊操练。
“也好,轻展年纪尚轻,能进军营历练一番的确不错,朕命你早朝后带西山骁骑营去往京郊,切忌扰了安佛寺清静,你可明白?”
楚轻展上前领命:“臣领旨谢恩。”
早朝过后,宫中不论长的幼的,齐齐会进了宜澜轩二楼,轩中的大戏台子足有九丈长四丈宽,的的确确做足了场面。
“小阿梅,孟贵妃娘娘钦点了一出《浣纱记》,你好好准备着,待会儿别掉了份儿!”班主见小阿梅着好了装,面上的油彩也画得十分尽人意,这才自顾自地去台前招呼。
小阿梅松了口气,抚了抚繁长的水袖,杏目一瞥一盼间说不出的好神韵。
“该你上场了!小阿梅,今日纳兰世子也来了,好好唱!”
班主吆喝了一声,小阿梅蓦地一怔,这才笑开了花似的捏着步子,端端上了台,那叫好声层出不穷,头一个便是安定王世子。
“长刀大弓,坐拥江东,车如流水马如龙,看江山在望中。一团箫管香风送,千群旌旆祥云捧,苏台高处锦重重,管今宵宿上宫……”
叶君胤捏着茶盏,边听边对纳兰君止道:“真是没想到,这告假告了许久的纳兰世子竟也来凑这个热闹。”
纳兰君止点点头,月袍微掀,衬得他面色清淡,儒雅温润,“战王殿下亲临,在下岂能不来?不知战王以为,这台上的小阿梅如何?”
叶君胤呼吸一重,摸了摸鼻子道:“小小戏子,不过是戏唱得好些,不知世子何意?”
小阿梅唱得极好,虽说台下一众权贵尽收眼底,她却毫不怯场,一双流光溢彩的眼扫过正中眯眼观戏的皇上,扫过一侧护着肚子的孟贵妃,扫过正接耳的叶君胤和纳兰君止,扫过气定神闲的楚钥,最后似是有了什么主意,手底下的水袖握得愈发紧了。
“没什么意思,不过是字面上的意思,战王殿下可是想到了什么?”纳兰君止勾起唇角,长眼略带讥讽地瞥过叶君胤颇为尴尬的面容,又紧紧盯住台上的小阿梅,手中的茶盏不觉便放了下来。
叶君胤有些气闷,不自在地咳了两声,便听纳兰君止又道:“战王殿下可是伤寒了?宫中御医甚多,殿下可别客气。”
小阿梅转圜台上的步子瞬时立住,脸上的油彩恰好遮住了她此刻眉宇间的决意,她又看了一眼叶君胤,水袖唰地扬了起来,抛入空中的水袖引去了众人的目光,漫天洋洋洒洒的桃花在深秋显得十分突兀。
孟贵妃也不由鼓掌叫好:“不愧是京城有名的黄家班子呢。”
皇上点头,“既然如此,那便赏吧。朕还要准备后日金秋殿试事宜,就不在这儿陪你了。”
孟贵妃起身准备行礼,却被皇上制止了,“小子们看得入神,朕先走了。”
叶君胤瞧着皇上离开,咂舌道:“皇上没看完就走了,云宋没看便走了,可惜了这么一出好戏啊!”
纳兰君止挑眉,“哦?阿宋去了何处?”
这一问,叶君胤又有些尴尬了,匆忙咳了几声,这才接过话:“办事去了,你懂的。”
纳兰君止却是笑了笑:“我不懂。”
小阿梅收了水袖,在戏台子上遥遥行了一礼,孟贵妃立刻着人赏了金银,一出戏便唱完了。
“这感情好!娘娘赏赐了这么多金银,小阿梅,我们又可以半年不出台子了!”班主捧着金银喜不自胜,小阿梅点头,匆匆回后台去了。
宫中权贵们陆陆续续起身准备回府,叶君胤伸出手道:“纳兰世子先请。”
纳兰君止不动声色,手指嗒嗒敲着桌子,长眼中如浮云游海,深深浅浅不明意味,“战王殿下,我瞧着那唱戏的小阿梅甚好,带在身边做个婢女使唤也尚可。殿下以为呢?”
“咳咳……”叶君胤手一颤,只觉得胸口让什么给呛着了,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这恐怕……不妥吧。”
“有何不妥?”
纳兰君止睨了戏台子一眼,白衣撩撩如缠绵轻雨,叶君胤头皮发麻,想来是纸包不住火,他虽然答应替云宋兜着,可这是她的男人,兜不住又有什么办法?
“那个……纳兰世子啊,你听我说……”
叶君胤将将开口,纳兰君止却是眉头一展,眼角蕴着说不出的和气,“战王殿下好好办事就是,我的人我自当知道她心中所想。”
直至白衣如苍狗而过,叶君胤一拍脑门,纳兰君止这是在探他对云宋的虚实,如这般飘飘然走了,应该是放心了,“黑心狐狸!竟敢试探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