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君胤,”云宋沉下眼睑喊了一声,余光落在六六最后留给众人的脸庞上,“我们走。”
叶君胤的左手攥得咯吱咯吱作响,青白的指骨隐隐泛出他的愤怒,右手仍不停歇地乱砍,“走?云宋,你告诉我,你告诉我……我们走去哪?去哪能不死人!”
云宋的眼寒了几分,唇角微微掀起,“去哪?既然叶无双不怕,我他娘的掘了他老祖宗的坟,看他怕是不怕!”
那几分寒意中隐约的讥诮落在众人眼中充满了十分的震慑,雨落成雾,似乎有什么滚滚奔向红尘,她的坚定在血色中如灿然盛开的星华。
一场源自前世的国仇家恨以一把大火的姿态被焚烧殆尽,而泱泱南楚大国仅存的几分强盛似乎也被这场火燃得只余灰烬。叶君胤想到了,一个南楚与一个北越有何分别?他眼前的此事此人终将改写九洲大陆的青史黄卷,而他的命运注定充满杀戮、血腥与颠簸。
只要能得到,何惧付出的代价。
“走!”歇斯底里的嘶吼迸发出叶君胤心底滚烫的热血,仅剩的六名羽卫立刻收了剑势。
云宋握紧手中的赫月剑,深深的眸光中升起一缕星辉。她要去,去改写九洲大陆的命运,去登上天下之巅峰,她要弄清楚,她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她要让蔚珂和孟素亭看到,她过得很好。她的宿命与她的到来一般,从开始到结束,注定轰轰烈烈,注定永不平凡。
极远的山蜿蜒着向眼前奔来,身后如长龙般的兵甲凛冽肃杀,云宋从未觉得有一刻如现在这般浑身的血脉都在扩张,这是前世在刀尖上舔血的感觉,切肤之痛,挠心之痒。她笑了,绽开干涸的唇,极力唱了起来,“你这庄严雄伟的城墙,筑成坚固的阵线,你的名字将万古流芳,在历史上灿烂辉煌……”
叶君胤愣了愣,盯着云宋灿烂得不太像话的笑容看了良久。他身后羽卫随之精神一振,虽不知这是什么曲,可总觉得眼前的女子这样一唱,确是十分令人振奋。
“帝陵入口就在山腰……”叶君胤停下脚步,伸出手臂拦住了正往前走的云宋,随即用力一扯,一众人在帝陵入口旁的草丛中蹲了下了。
“你干吗?这不是帝陵吗?”云宋被扯得手腕生疼,一阵咬牙切齿后狠狠瞪向叶君胤。
“嘘,有人。”叶君胤用食指抵住云宋的唇,深邃的眼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帝陵入口。
“轰——”
一刻后,轰鸣声震得众人脚下的地微微颤抖,云宋抬眼去看帝陵,才发觉帝陵入口的石门已经由外向内打开,黑黝黝的洞口里什么也看不清楚。
不多会儿,一个撑伞的人从雨帘中踱步而来,他的脸完全被纸伞遮住,只露出一截金线绣竹的袍角和翠珠镶金的金线鞋,云宋瞠目,冲叶君胤挤了挤眼。叶君胤了然,顺着云宋手指的方向仔细观察。
“是谁?”云宋比划着唇形,“怎么到这儿来了?”
叶君胤眯眼又看了半晌,薄唇微微抿紧,随即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甚清楚。
云宋沉了沉眼,挑起眉头,示意叶君胤她去问一问。
“来来来,这位仁兄,”云宋昂首阔步大马金刀地扛着赫月剑走到那人面前,一边摆着手一边叉着腰,“一边儿去一边儿去,这儿是皇上的坟,您有何贵干呐?”
“哦?敢问姑娘又有何贵干?”那人抬起伞却依旧遮着脸,蒙面的是北越盛产的兰绫绸锦,色泽晶莹,如此人一身风华。
云宋觉得这个声音很耳熟,于是她问道:“本姑娘是来掘坟的,你哪位啊?没事边儿站着去!”说罢,扭头就往帝陵里走。
“哦?掘坟?巧了,不才也是来此掘坟的,”那人笑弯了一双眼,“不如就此搭个伴儿?”
嘎?掘坟这事儿还有搭伴儿的?
云宋微微正色道:“这掘坟啊是个技术活,您这样儿的进去那不是送死吗?”
那人似乎的确为此苦恼,不由皱了皱眉头道:“既然姑娘是来掘坟的,那姑娘的技术想必已是炉火纯青。不才就在此请姑娘带不才进去走一遭,姑娘看如何?”
云宋挑眉,“可以是可以,但是……”
那人像是会意了什么,从袖口里掏出一个玉瓶递给云宋,“此丸由天雪山谷底千年灵芝炼成,不才小小心意,姑娘收下可好?”
云宋贼眉鼠眼地瞅了瞅叶君胤,见他正气势肃穆地看向这边,当即用身体一挡,低声对那人道:“你不会给我下毒吧?”
那人摇头:“这药丸是昨日我才取到,且已经银针试毒。再者,姑娘若是被毒死,不才还如何平安从这坟中走出来?”
云宋接过玉瓶,打开瓶塞,低头一闻,“嘶——”
“如何?”那人见云宋一脸陶醉,又道:“不如姑娘先用,以免夜长梦多。”
云宋一副“你很懂我”的样子,这般清新醇郁的药香万不可能是掺了毒的,不如就此吞进肚子里,免得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你说的很对。”说着,一颗药丸顺着喉咙滑进肚里,云宋只觉丹田气海穴飞速运转,周身内力以极为磅礴的涌流灌满血脉,“果真是千年灵芝!”
说罢,云宋打了个哈欠就要往草丛走。宝贝在手,天下我有,管你是哪路神仙,该一边儿站着就一边儿站着吧。
“姑娘去何处?”那人扯住云宋的衣袖,目含疑惑。
“这个掘坟这事儿,其实我是不太专业的……”
那人莫名被呛了一下,咳了几声才道:“姑娘可知千年灵芝丹的效用?此丹以天雪山谷底灵芝所制,而制丹的这株灵芝却是由北越恭亲王几年前便派人日夜守候得来,灵芝丹大补,可治男子所忧虑之症。恭亲王年岁大了却风流不减,这颗丹便是为他准备。”
云宋咽了口唾沫,问:“那又如何?”
那人叹气,十分惋惜道:“只可惜这天上地下唯一一颗千年灵芝丹适才被姑娘,骗、走、了。”
嘎?晶莹?风华?云宋觉得她定然是瞎了钛合金狗眼。
“是我骗走的?难道不是你心甘情愿给我的?”
“确是姑娘骗走的,”那人眼底有些笑意,“恭亲王派不才来取东西,不才却在此撞上了姑娘,姑娘巧言令色,骗走了灵芝丹还将不才扔在此处,姑娘可万万不能冤枉不才。”
云宋深吸了一口气,另一边,叶君胤颇为疑惑地向她使了个眼色。
“骗又如何?我就骗了!”云宋扭头就要走。
“恭亲王与无双太子相交甚笃,无双太子能入主东宫,多半的功劳都要归于恭亲王,且恭亲王麾下八万火云军……”
“得嘞,你不就是想进这座坟?只要进去了,姑奶奶不把这儿挖个底朝天,姑奶奶的名字倒着写!你可别后悔!”云宋将玉瓶一扔,恰好扔进了叶君胤所在的草丛,“想让我给你带路也成,我这人没别的毛病,就喜欢吃好喝好穿好住好,你管的起吗?”
那人点头,“这一点不才还是管的起的。”
云宋朝叶君胤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随后跟上,转眼又问那人:“敢问公子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位列和官,家境如何,有无婚配?”
那人显然一愣,不由笑道:“姑娘可是看上不才了?”
云宋耸了耸肩,“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查查你户口。”
“也好,”那人颇为认同地点点头,“免贵姓云名舒,家住东吴,如今官从恭亲王麾下一等笔墨官,家财万贯没有却有千贯,尚无婚配。”
云宋摸了摸下巴,“听起来你很有钱,那比之纳兰君止如何?”
叶君胤一声笑憋在嗓子里,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这云宋不远万里给纳兰君止戴了顶大大的绿帽子啊,不知他知道后作何感想。
云宋若是知道他此刻所想,必定大骂一声“绿帽子你丫!”
云舒想了想,道:“姑娘所说的纳兰君止,可是九洲第一大才纳兰世子?比之纳兰王府,不才的确是穷得叮当响。”
云宋嘀咕了一声“那也不怎么样啊”,又继续道:“来来来,看在我们本家同姓的份上,给我看看你长什么样总行了吧?”
云舒一边点头一边扯下兰绫绸锦,温润的面容晶莹干净,眸光似一湾河水,同纳兰君止坐看天云的淡然闲适不同,他的温和更多的是心有诗书气自华,如软云在卧般令人分外舒服。
“也不如纳兰君止好看……”云宋又嘀咕了一句,转身往帝陵里走去。
说实话,像掘坟这种正经技术活儿的事,她个人以为,蔚珂更擅长一些。
帝陵里黑不隆冬的,不知道北越的君王长眠在此处会不会寒冷。云宋觉得此处甚为毛骨悚然,不说点什么实在不好,于是道:“你看,我都带你进来了,那等我们出去,你利用职权之便带我逛逛恭亲王府怎么样?我初来北越,也好见识见识。”
云舒“嗯”了一声,又道:“不过……恭亲王府的丫头大多天生丽质,身材更是玲珑有致,至于你……还差点儿。”
“恭亲王府的丫头?”云宋想转头看云舒,却发现前后左右都是漆黑一片,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你说谁?”
“你嘛……脸蛋还好,这个身材……”云舒顿了顿,“豆芽菜。”
哈?豆芽菜?
云宋眯起眼,觉得视线已经适应了漆黑的环境,低头看一看路还是看得清楚的,“你果然是个道貌岸然人面兽心行同狗彘披着羊皮的西门庆!”
“西门庆?谁?”云舒问道。
云宋觉得西门庆算是躺枪了,心中默哀三秒钟,道:“西门庆就是西门庆,可惜这儿没有潘金莲。我告诉你,西门庆和潘金莲更配哦。”
云舒不接话,反而又说:“豆芽菜也是可以长的,毕竟你还有发展空间。再说,吃了一大颗千年灵芝丹,不长实在对不起日夜苍黄。”
云宋想起那颗千年灵芝丹,不禁觉得嘴上有什么热热的东西留了下来,伸手一摸——嚯!鼻子里流出来的,鼻血!
这算不算是补大了?
没走多久,云宋自认为将流下来的血抹了个干净,长明灯微弱的灯光已经依稀可见,云舒走到她身旁侧首一瞧,“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这是……今年流行的面妆吗?”
云宋突然觉得这里风水甚好,极合云舒的八字。
“你看这壁画,”云舒指了指墙上,“似乎是墓*******云宋顺着云舒的手指凑过去,抬手仔细摸了摸墙上的画,手指上沾染了一片白色粉末,而墙上的画就这样少了一块。
“你……”云舒眨了眨眼,“我还没看那个地方,你看了吗?”
云宋也眨了眨眼,摇头:“我也没看。”
空气一瞬间静了下来。
“你……”
“那啥……”
云舒清了清嗓子,“你确定我们能走出去吗?”
“那啥……”云宋讪讪笑了笑,“应该是能的。”
“那你告诉我,”云舒指了指面前的路,“这两个岔口该走哪一个?”
云宋抻了抻脖子,人生何处不囧啊!
“我的直觉告诉我,走左边!”云宋扯着云舒的袖子,“听我的!生死由命吧!”
两刻后,叶君胤和六名羽卫也行至此处,叶君胤再三揣摩下,指了指右边,“就走这边吧。”
云宋选的路不可谓不崎岖,二人走了半天才至一处金碧辉煌的大殿。
殿上十八根撑天石柱直插墓顶,柱上十八条神龙形态各异栩栩如生,墓顶的金火琉璃泛着五色光彩,每辆根石柱中便有一金雕镂空灯罩,罩中鲛人烛的烛身也分别刻着形态不一的神龙,大殿分两层石阶,每一级石阶皆是由大理石磨光所造,凭栏所用的汉白玉更是触手温凉,此情此景真真是恢宏得如天宫一般。
大殿正中摆了一副棺椁,棺椁上方悬挂一烫金牌匾,上书“乾坤已定”,落款则是小小一行“庆嘉帝书”。
“看来这便是北越开国皇帝庆嘉帝的棺椁,不过据我所知,北越帝陵中,同此一般的大殿一共一十三座,肉眼难辨真假。”云舒摇了摇头,话中的意思十分明了。
“你的意思是,这座有极大的可能是假的?”云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