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日后,天气已逐渐回暖,四月的北方迎来了春初的第一场雨,云宋和常月从山道上下来时,宁都厚重古朴的金字小篆带着迷离的烟雨味,记载着浩瀚历史的城墙湿润了砖瓦,守城的骁骑营将士正在换岗,军旗上坠着的铁铃滴答滴答落着雨水。
云宋披着街边买来的斗笠,唇上的皮肤贴着稀疏的八字胡,她的眼神如同蕴藏了云莲山腰的磅礴雾气,常月想着,或许是她看错了,主子这般多愁善感的眼神当真不多见。
今日骁骑营似乎派了重兵把守城门,来往的路人都需经过检查才得入内,云宋倒也不急,寻了城门口一家茶棚坐了下来。
“老人家,今日这京城是怎的了?”
云宋接过老人递来的茶,放下一两银子,那老人见大路上也并未有要喝茶的客人,索性在云宋对面坐了下来,“这两日啊,宁都来了了不得的大人物,听说为了护卫这位人物的安全,行宫特地调出了宫里的御林军,城门更是骁骑营先锋军把守,看这样子,恐怕还要好几日呢!”
“老人家能否说说是什么人物?还值得摆这样大的阵仗?”云宋一想,纳兰君止的玉佩在她手中,他若是进城也必然是悄无声息的潜下来,怎的会有这么大动静?
“是南楚的纳兰世子!”老人喝了一口水,“他来的当日啊,老朽就在这坐着,世子连面都未露,只有个婢女将一块金牌递给守城将领看,这才有了宫门大开,御林军列阵相迎的景儿呢!”
云宋微微蹙眉,“老人家可看清是什么金牌了?”
“这老朽没看清,但听过来喝茶的骁骑营喽啰们说,那可是南楚前朝的皇室令牌咧!”老人煞有其事地朝云宋挤了挤眼,“您要是进城啊,可得当心喽!不能叫官兵抓了把柄。哦对了,近日京城还下了通缉令,要把大燕珺王抓起来!说是珺王,我们这些老百姓谁认不出那是安平将军啊?”
云宋点点头,“多谢老人家了,我们这就进城。”
待二人起身,云宋却转道向京城反方向走了几里,“常月,你进京将我的玉佩交给恭亲王府的云舒,叫他接应我进京。”
天色愈渐黑了下来,因着不明朗的天气,光线格外黯淡,云宋又回到城门口的那家茶棚,城门已落了锁,巍峨的城墙有着它独有厚重感,在深蓝的天幕上描摹出宣青墨枯的轮廓。
酉时二刻,静谧空旷的城郊忽然传来“吱呀”的开门声,明亮的光线自城内传出,如乍现的天光一般,马儿啾啾鸣着,云宋笑了笑,云孤来了。
马车直奔城外而去,至戍时一刻又从大路上奔了回来,云孤向茶棚走了过来,问老人家讨了两碗喂马的凉水。
“愣着作甚?还不上车?纳兰世子可在我的院子里等了不少时候了。”云孤边走边暗自呢喃,只见云宋如影子一般“唰”地潜至马车底下,云孤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对车夫道:“走吧。”
守城的官兵一再检查了车内,见云孤怀中果真捧着个盒子,才道:“大人夜里还要替王爷办事果真辛苦。”
云孤倒也客气,“你们放心,到了王爷面前,在下定不忘替几位美言几句,若不是几位,这事儿怕是还要耽搁许久。”
几个官兵纷纷开怀,“大人快请吧,误了王爷的事便不好了。”
马车慢慢悠悠地驶到恭亲王府后门,云宋抹了把头上的汗,道:“你这车里明明有暗格,怎的不早说?”
云孤一脸无辜道:“你如此自觉地跑到马车底下扒着,我总不好拂了你的兴致吧。”
云宋瞪了他一眼,才说:“你回去吧,我今夜要进宫见见皇上。”
“怎么?你不该先渐渐为了你不远千里而来的纳兰世子?”云孤笑了一声,便径自推开了后门。
云宋仿佛又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阔别已久,再相逢时山依然是你的山,水依然是你的水,看过如此多的风景,却在将要相见时仍旧小心翼翼、颤颤巍巍地靠近。
这便是喜欢吧。
“既然她不肯来见我,那我只好来见她了。”
苍鸟的羽尖划破了长夜的孤寂,他的身影倏忽出现在黯淡里,眼神清澈得可以窥见数月来的喜怒哀愁、风吹日晒,眉梢里淌着的是九曲回肠,他像岁月里的溪,永不枯竭,慢的是那对眼波流转的光。
红尘潇潇又荡荡,手抬起来便可以看见骨头的形状,纳兰君止的手是温热的,轻轻覆上她脸的刹那,是炽热,是滚烫,是软红十丈里的儿女情长。
云宋把下巴枕在他的肩上,他似乎结实了一些,身上的雪莲香也淡了一些,长发依旧飘散着蜿蜒着,不知何时,云孤已不见了身影,黝黑的画卷里,只有一双璧人相拥成色,分外浓艳。
“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阿宋,我有百年未见你,你怎么不心疼我呢?”纳兰君止捋着她的头发,“别后相思隔烟水,蒲昌花发五云高。太久了,阿宋。”
云宋的眼眶有些红,她抱着的这个人啊,最是知道她的柔情在何处,几句话的功夫就碎了她的柔肠,“是很久了,你将南楚的事都安排好了吗?”
纳兰君止却摇头,“没有,我只将爷爷送去风阁了。其余的事,便顺其自然吧。”
云宋突然退了一步,明媚的眼像星子似的瞪着他,“也是,楚轻展的动作再多,你也不需担心什么。”
纳兰君止捧着云宋的脸,在她额头上轻轻落下了一个吻,“阿宋,你该减肥了。”
云宋“嘁”了一声,从怀中掏出纳兰君止的玉佩,道:“世子殿下,您自个儿还是亲力亲为,我忙得很呢!”
“阿宋舍得就这么丢下我?”纳兰君止低眉把玩着玉佩下的流苏,眼皮惺忪夹杂着四八时节的光,摇晃着就出了三四百余春潭水,温温柔柔最是讨喜。
云宋瞥着他,反问:“您这是哪一出美人计?我可是良家少女,这招没用!”
“脸皮厚的久了,改不了。”
纳兰君止将玉佩又重新放进云宋怀里,云宋瞪他:“摸哪呢!”
便见他似是心满意足地笑了一下,转身往院里走,“又不是没摸过。”
静谧的夜里,有什么倏忽从心尖上流过,一走一温热。
云宋扯开衣襟,露出内里与黑夜一色的夜行衣,她提剑潜入巷子里,再转眼便出现在了皇城的朱墙下。御林军果真在宫门口把守,来来往往还有梭巡的官兵,云宋贴着墙,从包袱中掏出铁钩子,只听宫墙上一声细微的轻响,钩子便勾住了。
云宋提气,顺着坠下的绳子迅速攀上城墙,躲过几个把守的御林军,沿着宫墙的墙沿潜入了皇城。御书房仍旧亮着灯,看样子皇上还未歇下。
“是安平将军来了吗?”
云宋才顺着半掩的窗进入御书房后殿,皇上便已放下笔抬眼看向她,似乎早已在等待她。
“那窗户朕夜夜都开着,只盼着有一天你能来,你果然也不负朕望地来了。”皇上起身,走到殿中,神情很是平静,“朕知道纳兰君止来所为何事,朕也知道,能救北越的,只有你们了。”
云宋从窗下的阴影中走入光亮,问道:“皇上这是何意?”
“你来不也是为了告诉朕,传国玉玺在你们手中,胤儿才是继承正统最合适的人选吗?”皇上苍老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波动,他沉着眼,云宋看不清他的神情,“朕初初登基时便写了一份诏书放在太和殿,这件事胤儿的母妃本也知道,可惜后来……皇后宠无双,朕借机将胤儿送到南楚,叫他发展培养自己的势力,谁知他只带回一个你来!”
“朕本以为你一个弱女子难成大器,现在朕明白了,胤儿的确有识人善用之才。朕的皇弟朕最是清楚,他从小便争强好胜,帝陵被打开不知多少次,他派的人也数不胜数,谁知最后传国玉玺还是落入了胤儿手里。都是命啊!”
云宋眯眼,“皇上究竟想说什么?”
“你既然做得了大燕的亲王,自然也可以做我北越的亲王。你懂何意?”皇上逼人的目光忽然落入云宋眼里,云宋心绪一凝,看来皇上果真不是如叶君胤所说那般无能。
“皇上在北越还有多少兵权?”云宋道。
“难道你想……”皇上的眉一紧。
“事到如今,皇上还想杯酒释兵权吗?”云宋点头。
“你……可有把握?”皇上问。
提及此,云宋倏忽却笑了,“皇上难道忘了就算我没有把握,北越如今也有一人有把握?”
“纳兰世子?”皇上松了口气,“看来,你们早已有谋断。既然如此,朕会竭力拖住皇弟,你……定要助胤儿夺回正统!”
午时,钦天监记:“贵女星盛,北方尾火虎大现异彩,斗木獬隐含黑气,是为大战之兆,此乃三星镇宫之势也。”
北越太和年间卷宗记载,战王叶氏君胤,星宿尾火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