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宋回屋歇了会儿,云清这间屋子四面灌风,香炉冷了许久,她猛地想起,蓝珠和布公不知往何处去了。
“点个香炉吧。”
下人们反应过来,立即向门口跪下,一道浓墨色身影镀着金边侧伫在门前,一头发流泻在肩上,内里只穿了一件不见纹绣的黑衣,外裹着黑狐披风,,整个人郁郁清风似的,却十分浓重。
“将影青瓷博山炉拿来。”他道。
这话对着一众下人们说完,云宋见孟玉箫有些怒气,遂笑了一下:“不必这么大怒火,我才接手云宗不久,连账本都未来得及看呢。”
云莲山上属这间屋景致最好,从后窗看可一览山下风物。云宋四处走了走,这屋子里的一应饰物倒不像是云清的喜好。
“这间屋子早些天我便叫人收拾好了,”孟玉箫看了看,“你看看何处不满意。”
云宋点了点头:“我的龙吟、赫月无处放了。你去给宗昭去封信,我需要一张东吴全境图,让他联系夜宋、公孙遥,务必赶在七月前传与我。”
“你要东吴全境图作甚?藏生阁便有这样的图,何不去找找?”孟玉箫道。
“公孙遥自能明白,我要的图需标注各地经济、政治、人文,这样的图只能现绘,找是找不出的。”云宋睨了一眼后窗,蜿蜒的山路直通山下,她兀地扬起眉,扬得春色年华花似锦,扬得白马春衫少年来。
“这么高兴?”孟玉箫不解。
“山下来了几位不速之客,不如你下去迎一迎?”她温言将一玉牌递与孟玉箫,随即笑意荡漾。
白日里的云莲山当真是极美的,石板山阶两侧林立着或高或矮的松柏,松针上依稀有些还未消散的露水,雀鸣盛熙,小河潺潺,孟玉箫也不心急,一身轻功不用,偏生要一阶一阶走下山去,那身玄服不高不低地掀起衣角,揣着文人风骨,走向山门。
山门外驻守的两个云宗侍卫擎着长枪,将山门死死挡住,面无表情地对着四个年长之人的求见,不给出半分回应。直到孟玉箫挥手一个气劲打开铁枪杆,那两人才恭恭敬敬低下头,汇报道:“公子,有四人求见宗主。”
孟玉箫微笑着做一副谦谦君子的相,眉目里的不屑倒是分明,“敢问四位造访云宗有何贵干?”
大长老一愣,眼前这人他从未见过,但见云宗之人这副恭敬的姿态,便也能知晓他的地位不低,这云清背着皇室做了多少可见一斑。
“你是……”大长老也彬彬有礼道。
“在下孟玉箫,几位是……”孟玉箫装傻,想见见四大长老到底有什么名堂。
大长老果真从袖中掏出一枚金牌,脸上洋溢着得意自骄之色,“我们乃元老阁四大长老,今日造访乃是有事相商,不知能否见见这位新任宗主?需知这云宗隶属云氏皇族,若是被什么不明不白的人接手了去,我们和皇上都难安心。”
“长老可知,昨日我们宗主便下令封山,想必若是长老,也不愿清修时被人打扰罢。”孟玉箫也不恼他自傲,只淡淡回了一句,言下之意便是不让他们上山了。
大长老见孟玉箫软硬不吃,当下有些气急,“我见公子骨像应图、命俦丰朗,当不是个胡搅蛮缠之人。”
孟玉箫眼神却变,平静如水里分明地藏着刀,他眼风落脚处使人生寒,便是四位长老如此老成之人也微微惊住。只听他说:“长老若将云莲山当作自家的,大可闯这山门试试,我云宗千人之武,长老可有信心完好无损地登顶?纵是登不出话来,三长老眼见架势不对,这才上前道:“这位公子,我们并无他意,只听说‘江湖有四煞:雪里狐云间水,忌欢月断肠箫’,公子可是号‘断肠箫’的那位?”
孟玉箫挑眉,不知他如此提起他的名号是为何,“这位长老过奖了。”
“敢问一句,如今的云宗宗主可是这名号之中的人?”三张老道。
孟玉箫淡笑:“长老有话直说。”
三长老看了四长老一眼,“若是此人连名号都叫不出,公子委身于此还有何意义?不如让我等上去见识见识,若是这人有大才大智,能令我元老阁心服口服,那云宗日后便还能得到皇族支持,如此岂不更好?”
孟玉箫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长老是忧心宗主的实力,那在下告诉各位,我宗主便是那‘云间水’的云间才子,与纳兰王府世子齐头,各位满意便回吧。”
四长老似乎早已预料,紧接着便问:“为何公子不肯让我们上去,莫不是有什么不可见人的秘密?既然这样,我们便回京调兵,上这山来一探究竟!”
孟玉箫立时后退一步,像是受了莫大惊吓,低眉顺眼、恭恭敬敬地弯身道:“不敢不敢,各位长老请入山,只是宗主喜清幽,各位辛苦些走石阶上山便可。”
大长老嗤笑一声,对二长老道:“倒是大排面了。”
二长老点点头,“走吧走吧,多年未上云莲山,也可借此机会看一看云莲山的景致。”
孟玉箫默默立于一侧,见四人渐行渐远,这才露出狡猾的微笑对守门的两个侍卫道:“看好山门,任何人不得出入。”
自山门至山上不过三刻,郁郁葱葱的松柏挡住了内里风貌,几位长老尚在笑谈中,却冷不丁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兵戈碰撞使得朦朦胧胧的山风忽然凝滞,肃杀的气氛将一众人欣赏美景的快然打破,蓦地,黑甲铁剑映得人睁不开眼。
“听说四位长老想让晚辈见识见识朝廷的兵马,”云宋站在台阶最顶端,睥睨着正四处张望的四位长老,“云宗的兵马沉寂许久,不如今日我将他们拉出来操练操练,叫长老们开开眼?”
四位长老怵在原地,从未听说云宗有私军,云宗一向为皇室尽职尽责,又怎么可能有私军?
“看来是吓到四位长老了,”云宋笑着捋了捋发丝,“云宗的账本摞得忒高了些,我还紧着看完账本早些歇息,四位长老先自便吧。”
她说完,便甩甩衣袖没了踪影。周围是不知来路的兵马,四位长老又哪敢轻举妄动,如今这算是羊入虎口、四面楚歌了。
云宋笑得眼角开了花,孟玉箫不知从何处飞身落地,将玉牌递给她,道:“方才在山下还盛气凌人的,上了山就不见他们威风了。”
“这四个长老的的确确有些本事,若是单打独斗,我便也只能抵挡一人,不过是有云宗的私军在,他们畏惧三分不敢动手罢了。”
她坐下,当真从桌上拿起账本细细看了起来,一边看一边皱眉,一边皱眉一边感慨:“我觉得,云宗是我见过除了纳兰王府,最有钱的地方了!”
孟玉箫被她那副惊恐的面容逗得直乐,“你这是见钱眼开?”
云宋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普天之下,何以解忧?唯有暴富,深得我心。”
日头渐渐低了,云宋饥肠辘辘地唤来孟玉箫陪她用膳时,这才想起似乎有那么四个人还在山上上不来下不去,毕竟是四位老人家,饿坏了太不厚道,她才道:“将四位长老请入花厅,备些膳食。顺道再安排四间房,用完膳让老人家好好歇歇。”
孟玉箫眨眨眼,“你是打算让他们住在山上了?”
云宋摇摇头,“免费住是不行的,不如写封信给皇上,让他替四位老人家交个租金?”
孟玉箫当下会意,“怕是皇上要大出血了。”
“知我者,玉箫也。”
云宋夹菜的样子正印在孟玉箫心头,他似乎有些感慨。许久未见她,只听闻她过得很不好,直到她出现在云莲山上,伸手便是骨节分明、青筋漫布,她瘦成那般,如何不叫他心疼?
如今到了这人杰地灵之处,他只希望她能多待片刻,哪怕片刻,让他做些什么弥补那段他不在的空白。可是他也清楚,能弥补的是时光,不能弥补的是心。
不是他出现得太晚,只是他出现得不合时宜。
错过便错过吧,即便前方没有更好的人等着他,他也甘之如饴,也情愿将一辈子的爱都放在她身上。
“这事儿急不得,得让几位长老多住几日,”云宋放下筷子,“明日你同我下山一趟,逛逛云宗的铺子,如何?”
孟玉箫一喜,“巧了,明日是花灯节,晚上可以看看花灯。”
“那便这么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