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的天边轰隆轰隆着几阵雷声,没能将夏秋之交的最后几场暴雨推进到武泰城的上空,倒是将淅淅沥沥的小雨在武泰城方圆百里的大地上淋漓挥洒了个遍。
瓮鸣山下,起了一座崭新的墓碑,经小雨淋透,反倒是看不出有几成新了,沐初夏无力着低垂着脑袋跪在墓碑前,膝盖浸入水中,头顶的油纸伞遮挡住些许雨滴没能润湿了这张月貌花容,却是叫泪水流了满面。
上百璞城剑卫身披白袍,盔戴白羽,笔直地站在从山谷中刮出的风与天空中倾泻下的雨中,白袍与盔甲紧紧贴在一起,雨水从脸颊两侧成柱流下,没人看得到他们是不是也泪流满面。
“你们回去吧。”跪在墓碑前足有两个时辰的沐初夏说出了这两个时辰里的第一句话。
为她撑伞的年轻剑卫稍微动了一动已经酸麻的胳膊,依旧没有撤去遮挡在沐初夏头顶,却并没有发挥太大作用的油纸伞。
没有任何中途的转折,沐初夏语气突变,怒气横生一声喊:“滚!”
年轻剑卫这才不敢再多逗留片刻,带所有剑卫迅速离开,将瓮鸣山下的一片寂寥全部留给沐初夏。
乌白死了,在死后的第三天才被人发现,同日,身为乌白唯一弟子的沐初夏在武痴人墓前见到了乌白早已没有生命气息的尸体。
与那只陪伴了他余生的白虎。
白虎被铸进铜水之中,成为了一只卧睡的铜像,侧头在乌白的墓碑旁,再用无尽的余生陪伴着它的主人。
它还能陪伴,墓碑前的女子呢?
没了师父,谁还能继续骄纵她的无法无天,谁还能与她打着缺了半口虫牙的哈哈,谁又能让她陪伴,挂念呢?
四下里无人,仰面朝天一声哀怨:“师父啊!你撇下沐沐不管了......”
雨水打湿了长发,贴在脸颊,手指触摸在冰凉的墓碑上,触摸在墓碑上的‘乌白’两个字上,眼中杀气纵横:“师父,若您在天有灵,就托一个梦给沐沐,告诉沐沐,是谁,是谁下的毒手,害的您,沐沐就算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给您报仇。”
轰隆隆!
天空的闷雷更响了,好似是乌白在天显灵,但是这样的显灵,沐初夏什么都看不出来,拔剑怒指苍天,宣泄心中愤懑:“老天爷,你无情啊!”
......
武泰城上空的隆隆雷声与阴暗无边在天空的日光越发的向北变换中,随人世冷暖一般变得‘世态炎凉’,适可而止。
昆仑山下的冰川还在融化,汇成条条河流向东滚滚而去,昆仑山巅一往如常,境元殿中几个眉发如雪的境侍在修着不知是何等境界的胡思乱想,偷懒睡了一觉醒来的蔺旖旎拍了拍打着哈欠的嘴巴,不理几日没有打理过的妆容,散乱着长发,被雪域山巅的冷风吹在身上打了一个寒颤,走到一个不知姓名的老境侍面前,看这位长白眉毛已经遮挡了双眼,白胡子已经盘在了腰间的老头儿,笔直站立,纹丝不动,一只手中拿了一本铁卷,另一只手背在身后,宛若书堂里的教书先生正在教孺子们何为不可雕也。
蔺旖旎手上在老境侍的眼前晃了晃,老境侍微闭的双眼没有睁开,没有举动,蔺旖旎围着这个老头儿转了一个圈儿,在他身后将老境侍盘在腰际的长白头发打了一个结,结出了一个花的模样,恶作剧之后是蹦蹦跳跳地吹着口哨朝着断崖方向去了,蔺旖旎刚离开四五步,一切尽在掌握中的老境侍微微嘴角上扬一笑,从鼻孔呼出的一股气流顺着长白胡子流窜到了背后打结的地方,身后打成花结的胡子立刻便散开了,这样的调皮捣蛋,他,他们,早已习惯了。
这一阵子没有再听到过苏醒后的槃犀的吼叫了,好些小道士,老道士仍不知道怎么回事,羽一阁老从半天空身形飘飘而来,道破天机自言自语道:“前一天夜里他好像梦到槃犀了,在槃犀的背上,坐着一个背剑的放牛女娃,昆仑山巅的巨兽被一个放牛的女娃降服了,嗯,好得紧,好得紧。”
......
长安城里这两日暂归平静,暗潮涌动下也掀起些许波浪,身为陛下亲封的东瓴王,没有一点王侯的架子,搬来一张竹椅坐在院中,粗制茶壶里还有半壶快没有了茶叶味道的茶水,手里提了一支树杈在地上勾勾画画,看似毫无章法,但看到最后映出一个依稀的轮廓后,好似是看出了什么,最外的一层轮廓是长安的外城,里面的一处小手笔是皇宫,以皇宫为中心,更小凌乱处该是丞相府,誉亲王府,太傅府,还有西贤王府,更有一处暂时叫不上名字的地方,南嵘轩倒似乎是更关注这个不起眼的地方,手上再次起起落落,从这一处不起眼的地方连出几根弯弯曲曲的线条,居然能够连通到皇宫,丞相府,誉亲王府,西贤王府,还有护国寺,南嵘轩笑了,微微一笑,笑得奸诈,笑得坦然。
翻看手里的十几张房契,都是朝廷里声名显赫的人送来的,誉亲王为他选的一处宅院与丞相府‘曲径相通’,其中深意,大概是要看看丞相如何拉拢这位新晋王爷,对当年南嵘轩一家遭遇知之不少的誉亲王多半是断定了南嵘轩不会被有弑母之嫌的宇文泰拉拢,此时叫南嵘轩这个人离他远些,那他的心多半就离得近了些了。
再看看,箫如林派人来推荐的两处宅子的所在地段倒是清净,避开了繁华路段,也避开了一众高官的府宅,大概是有暂时孤立南嵘轩的意思,看来在别人防着宇文泰拉拢南嵘轩的时候,宇文泰倒是不急着先让南嵘轩与他走的太近了。
薛洪真与薛洪毅这两位舅舅可真是一如既往的耿直,选的宅子倒是不错,可离护国寺未免也太近了些,最近的一处,竟然只与护国寺隔了百步远,南嵘轩不得不苦笑了一声。
最让他中意的一处宅院,是最不让他中意的人选出来的,正是那一处看起来与谁都不挨着,看起来最是普通,却足可暗地里四通八达的宅院,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暗含着无与伦比的大用处,南嵘轩不禁要想,就凭南嵘峥急功近利的脑子能看到这处宅院的巨大价值?还是只是随便选了一处,在皇帝面前装装样子?
若是他胡乱选的还好,若是南嵘峥也恰恰和南嵘轩想到了一起,那么南嵘轩如果选了这处宅院,可就算是铤而走险了。
雪儿姑娘端了一碗补药过来,心疼着她的嵘轩哥哥,南嵘轩顺手将半壶茶水倒在地上,地上的勾画轮廓霎时在茶水的四下喷溅里消失顿无,雪儿姑娘聪明伶俐,有些事,即使南嵘轩不说,她也能猜得到,不过有些事她知道便知道了,有些事还是不叫她知道的好,未雨绸缪下,也不敢断定此番回到长安的大事能否一蹴而就,只盼别是深陷危机牵连了雪儿,这些运筹帷幄于心中的大事,就别是叫她知道了。
南嵘轩喝着苦口良药,雪儿就站在一旁翻看着一张接一张的地契,南嵘轩微笑问道:“看上哪处院子了?”
雪儿揉揉鼻子摇摇脑袋:“我不知道,我连长安城里的路还没认全呢。”
正在此时,一个平日里满城乞讨的乞丐佝偻着弯成一座山包的脊背进到院中,蹑手蹑脚地四下看着这个前不久还在闹鬼的废宅子,对眼前这一对儿不怕鬼又住在闹鬼宅子里的少男少女恭敬地很。
看面相有些奸诈,并非善类的乞丐笑嘻嘻与南嵘轩说道:“爷,您让我盯着仙剑山庄,有动静儿了,刚才,护国寺的一对豹廷卫过去把仙剑山庄给围了,好像要打起来,我就回来给您报信儿了。”
南嵘轩冷哼一声:“你是怕打起来刀剑不长眼要了你这条蝼蚁命吧。”
这乞丐偷瞄了雪儿姑娘一眼,呵呵地笑了两声,不说话了。
“也好,怕死是对的,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去吧,我要知道这几天西贤王母子的动向。”
说着,南嵘轩从怀里掏出一粒碎银子扔到乞丐的手里。
得了银子的乞丐赶紧揣起来,信誓旦旦道:“老爷放心,保证给您办得漂漂亮亮的。”
雪儿姑娘喃喃一句:“臭死了,嵘轩哥,这样的人可靠吗?”
“不可靠。”
“那你怎么还用这种人?”
“我用的是他们的眼睛,在长安城里,还有谁的眼睛比他们更适合做眼线呢?”
“那......”
南嵘轩一把拉过雪儿姑娘的小手:“那什么啊,走,带你看宅子去,长安城里这么多空宅子,喜欢哪一处,尽管说。”
“可是皇上赏的银子还没有送到啊。”
“银子,哈哈,国库里有多少银子,你觉得皇上能知道吗,底下的库司,士卿可没有一个是皇上的人啊,国库里的银子早就充了军饷了,就算还有余剩,也是用来救济那些从东魏逃难过来的灾民的,皇上的一句封赏,于下面的人来说不过是空话罢了。”
雪儿姑娘娇小的身躯与身材挺拔的南嵘轩挨在一起,心中窃喜,故意往南嵘轩的怀里钻了钻:“没有钱,那我们拿什么买宅子啊?”
南嵘轩笑了笑:“哈哈,谁说买宅子就一定得自己花钱啊。”
......
东瓴王遭人行刺,众口不一下,仙剑山庄的寒衣颇有嫌疑,有薛洪真在皇帝耳边吹上几口耳边风,使得本就对仙剑山庄效力宇文丞相早有不满的皇帝决心震慑一下这股江湖势力,尤其是在宇文丞相不在长安的这段时间。
仙剑山庄,高墙围立,薛洪真带领上百护国寺豹廷卫气势汹汹地赶来,嗅到危险气息的仙剑山庄虽不见当家做主的人出来,可一众身穿黑白相间长袍,头戴武冠,后坠两剑带的山庄弟子纷纷涌出。
“仙剑山庄圣地,外人不得无故闯入。”
为首的小剑客面目清秀,文质彬彬,与出口霸气豪言全然不符。
薛洪真亮出护国寺令牌:“护国寺奉陛下之命办案,前些日东瓴王回长安途中遭人行刺,怀疑是仙剑山庄之人所为,今日护国寺要进庄查案,胆敢阻拦者,视与贼人同谋。”
眼见一应豹廷卫要硬闯仙剑山庄,那为首小剑客率先拔剑相对,一声大吼:“护庄。”
唰啦唰啦声响不断,仙剑山庄的弟子以长剑对护国寺一应陌刀,薛洪真大步向前朝山庄大门走去,那小剑客霎时站在了薛洪真面前,虽然以剑示威,可还是不敢对朝廷大员公然动武,只得以身躯阻拦,不让寸步。
薛洪真怒目这面目清秀,年纪不大的小剑客,面上不动声色,一股浑然气机从体内发出,小剑客不躲不闪,会被这股气机震退数十步是小,恐筋骨俱裂是大,薛洪真身躯一抖,发出的气机立时朝小剑客冲击过去。
本该出现的景象奇迹般的没有出现,薛洪真的这一道气机非但没有击中这小剑客不说,反而从小剑客身上发出一股更为浩大的气机反冲了回来,其势之大,薛洪真反应过来,刚要运动真气护体,这道气机却在冲到身前后又倏地消散。
薛洪真紧后退一步,额间留下一滴冷汗,若是毫无防备下被这股气机冲击,恐筋脉具裂的不是这小剑客,而是他薛洪真了。
薛洪真惊魂未定,默默念道:“剑仙,施茕......。”
小剑客亦是惊慌不定,看看自己的四肢手脚,难以相信,就在刚刚,一股如此浩大的气机竟然是从他的身体里发出来的。
不等这小剑客面上露出些许自豪神色,庄内响起了一声苍老浑厚的声音:“请护国寺捕神一人进庄。”
得山庄之主剑仙施茕的发话,小剑客侧身让路,不知今日之施茕已经是修为步入何等境界,薛洪真踏入仙剑山庄的大门,心情忐忑。
剑仙之名,五国盛传,可施茕年老后近乎不踏出仙剑山庄一步,又闭关数年,薛洪真连与施茕见过面的次数都一只巴掌上的手指数的过来,哪里有机会领教施茕的武功路数。
自诩自走出隐派山林,一身修为已达天境,兄弟二人尚未联手便还从不曾遇到过敌手,如此已经算是修为极高,那么施茕呢?
只是那一道可裂掉一身筋骨的气机在面前消散,薛洪真便已清楚,施茕修为已远过天境,多半已是可与昆仑山上三位守境仙尊相媲美,此时的薛洪真凭一手隐派《涣山》绝不是施茕的对手,放眼长安城内,大概也不会有能与施茕一较高下之人,施茕真正的对手,已经处在天下武道江湖之巅了。
进了仙剑山庄,两侧翠竹茂密,一条通幽曲径在面前分开成两条弯弯曲曲的石板小路,半掩在成片的庭荫树与绿篱之间,左身前小路尽头响起了几声口哨的声响,薛洪真循着声音过去,只见在一处练剑亭中有着一位身穿白袍的老者,这老者一头长白头发系成三绺长辫甩在脑后,手中拿着一根柳条上下晃动挑逗着亭中地下的一只白毛狐狸。
神武侯乍一出现在白狐视野之中,白狐立刻收敛起乖张的样子,跳上亭边石栏,尾巴倒竖,浑身绒毛炸开一般竖立,呲牙咧嘴,倒三角的眼睛凶光闪闪,大有一副攻击之状。
施茕顺着白狐的身条捋平了炸起的绒毛,温和道:“小仙,回来。”
白狐抬头眯起一条缝的眼睛看看,又是一跳,跳到了施茕的肩膀上,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在施茕老皱的脸上舔了几下,钻进了施茕宽大的衣袍里,而后将小脑袋从施茕胸前的袍子披合处露了出来,依旧警惕地看着薛洪真这戾气甚重的陌生人。
薛洪真抱拳行礼恭敬道:“适才鲁莽,多些施老庄主手下留情。”
施茕饶有会意地点点头:“嗯......护国寺,阳日捕神,薛洪真,可对?”
“竟得剑仙前辈记得名讳,实乃荣幸。”
见薛洪真依旧半低着头,未敢上前,施茕问道:“捕神大人来我仙剑山庄办案,如今老夫刚刚炼境出关,对山庄以及城中之事,了解得还不是十分清楚,但老夫知道,仙剑山庄之人绝非为非作歹之徒,若是做下有违朝廷法纪之事,老夫定当严惩,可若无凭无据就要在仙剑山庄抓人,仙剑山庄百年威名尚在,老夫也不敢辱没了先师的威严,此事捕神大人可否再回去斟酌斟酌?”
施茕手下留情在前,现又给足了薛洪真面子在后,薛洪真若是再逆潮而动,难免会激怒施茕,可又能怎么办呢?趁着宇文泰不在长安的空档,震慑仙剑山庄,这样的主意是他薛洪真引着皇帝朝这边想的,如今又要在他手里成了一堆烂摊子?
好言道:“施老庄主误会了,只是前些日子东瓴王在回长安途中遭了刺客,侥幸脱险,却又在长安城内被刺客所伤,陛下龙颜大怒,要护国寺彻查此案,一定要揪出幕后元凶,这才不敢懈怠,到府上叨扰。”
“彻查之初就查到了仙剑山庄的头上,捕神大人还真是尽心尽力啊。”
“只是东瓴王身上的伤口像极了贵庄的一套成名剑法,寒霜剑法......”
施茕突然打断道:“像?仅凭一个像字,你就敢带人包围仙剑山庄?当今世上,寒霜剑法确是当年老夫的成名剑法之一,除老夫之外,能用之高绝的该只有老夫的大弟子寒衣,而今我徒寒衣自一月前外出游历,尚未回来,如若按照捕神大人所说,伤到东瓴王的刺客不是我徒寒衣,那便是只有老夫了。”
施茕装起糊涂来的样子倒是真得很,说出来这番硬气的假话恐怕连他自己都要认为是真的了。
可若是因为施茕的一番言辞恐吓就被赶了出去,能否给仙剑山庄一个下马威不说,他日恐施茕的脚都要踏在护国寺的头顶了,更甚者,仙剑山庄猖狂,南嵘轩的小命就总是一个未知数,寻常事倒是还可以模棱两可,此事嘛,定要尽心尽力。
薛洪真语气强硬道:“可皇命难违啊!”
施茕渐怒,白毛狐狸从施茕的怀中窜出,跳到施茕的肩膀上,朝薛洪真竖尾呲牙。
施茕背过身去:“仙剑山庄受丞相管制,若要搜查,当是要看丞相令。”
施茕决计不会让步,薛洪真稍稍抬眼,忽地发觉眼前泛起阵阵眩晕,在看起来悬浮扭动的山庄凉亭与施茕背影时,施茕忽地不见,那只小白狐狸此时竟变大了几十倍,宛若一只山熊体态蹲在凉亭之顶,继续朝薛洪真呲牙。
不见施茕人在何方,耳边却又响起他的声音:“久闻隐派之功神秘莫测,一直无缘领教,老夫于百狐潭闭关百日,修得两境,仙游剑林意境最高,武道再多一境,是为天境之上,合一境,昆仑山三位仙尊尚未参悟透合一境,剑仙已有领悟,仙游剑林意境最高便是合一境之始,捕神大人,可否要看看合一境的高绝是一个怎样的武道江湖?”
话毕,那只巨大若山熊的白狐浑身绒毛炸裂开来,立时凭空出现百十只小狐狸,各个浑身毛色雪白,形态各异,待这百十只狐狸遍布薛洪真四周时,竟随着那只巨大狐狸一样摆出攻击之状,脚下的石板路悄无声息地变换成了无尽虚空,脚下恍若深渊,脚步悬空在深渊之在长安之地有这样一处地方,莫非施茕所说百狐潭竟是如此虚空之地。
是幻觉!是幻觉!
薛洪真提起真气打出一掌,这一掌气机带着一道劲风而出,在仍蹲据在凉亭之顶的白狐身上印下一道五指掌印,却不伤分毫,霎时激怒白狐,白狐一声尖锐哀鸣,遍布四周的百十只小狐狸竖起炸裂一般的尾巴,朝薛洪真奔来,百十只狐狸在纷纷跃起半空的一刻,又入变幻之境,各自化作一柄利剑,齐刷刷朝薛洪真刺来。
是幻觉!
薛洪真再一次提醒自己,却在第一柄利剑掠过眼前,在额头留下一道流血伤口之后,意识到,这不是幻觉!
迅速躲过继续刺来的几柄利剑,薛洪真两臂展开,掌心泛紫,使出隐派之功涣山最高一技,气散七煞,立时,七股煞气环绕周身,可攻可守,煞气环绕,与刺向薛洪真的利剑碰撞,煞气散开再聚合一处,与之碰撞的利剑化作虚无,一连破解几十柄利剑的攻势,薛洪真嘴角露出笑意,什么参悟两境,什么天境之上,什么合一境,什么仙游剑林意境最高,在他的气散七煞下还不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正沾沾自喜时,脚下突然变空,如若大地陷落,两脚失去支撑,整个人向地下的无边深渊坠去,气散七煞亦是不攻自破。
运功飞身,一连腾飞十余丈高,竟还不见白狐,不见凉亭,不见地面,头顶之上,又是无边黑暗,空无一物,恍若将薛洪真投放进无边地狱,万年游荡而不见终点。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渐渐亮起了光亮,刺眼的光芒,定睛细看,竟是那些本已经被他的气散七煞之气击碎的利剑又悬荡在他的四周,随时可再有进攻一遍的攻势。
“你可参透了?”
身后突然响起施茕的声音,惊得薛洪真猛地一颤,猛地回头并本能地打去一掌,身后无人,掌气游走下,悬着的一柄利剑竟也躲开,掌气落空,无声无息。
此局该如何破?薛洪真心中惊慌,莫不是就要这样被困死在这不知名的地方?
“你可参透了?”
同样的声音再起,薛洪真没有急着打下费力无功的一掌,果然,施茕的身影出现了,在薛洪真不停运功保持身体平衡的虚无中,施茕竟慢悠悠地一步步走来。
“是幻觉,想不到堂堂的剑仙竟也玩起了障眼法的把戏。”薛洪真嘴硬嘲讽道。
施茕挥一挥袖,几十把利剑立刻将锋芒对准了薛洪真,薛洪真不由得起了一身冷汗,打了一个寒颤。
见薛洪真已有惧意,施茕再是大手一挥,几十把利剑瞬间消失,就像从没有出现过一样,看得薛洪真不得不折服此种手段。
“捕神大人,受惊了!”
仅是一个眨眼的瞬间,浑身已是被汗水湿透的薛洪真发觉脚下又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环顾四周,翠竹成群,庭荫树与绿篱环绕,通幽曲径,还有那一处凉亭以及在凉亭上窜跳的小白狐狸。
抹了一把额头,汗水流过的地方,有一股灼痛感,竟然真的有一道流血的伤口。
对施茕的大手笔参悟不透的薛洪真慢慢抬起头,缓缓出头一句:“那是什么?”
看不到施茕的脚步移动,但已经如一道影子般站在了薛洪真的面前,目光深邃道:“天下武林,武道江湖,天地玄黄,几百年来周而复始,墨守成规,没人会想天境之上是什么,刀光剑影之外的武道又是什么?谁说虚幻皆为骗术,若是虚幻之中也能杀人于无形,那么变换莫测的虚幻就是脱离现实之外的武道,武道江湖的一大创举啊,剑仙施茕注定将流芳千古。”
薛洪真不解:“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施茕的声音突然变低:“做个顺水人情吧,我徒寒衣犯了门规,冒犯朝廷,老夫定当罚他,据老夫所知,东瓴王修习自昆仑山,在封王之前,也算是江湖人,江湖事,江湖了,就没必要牵扯到朝廷了吧,朝廷里,你们怎么斗,是你们的事,仙剑山庄可以保证,朝堂之争,绝不插手,可好?”
“禁军武侯箫如林奉家师之命前来拜会施老庄主!”
仙剑山庄外又响起了一阵嘈杂,大概是听闻薛洪真带着护国寺一应豹廷卫直奔仙剑山庄而来,唯恐薛洪真坏了施茕老庄主与宇文丞相的交情,箫如林带人前来解围了。
不等施茕发话,宇文丞相的面子就足够仙剑山庄的小剑客们买账了,盔甲摩擦与脚步急促的声响越来越近,与施茕硬碰硬已经是落了下风,若是再与箫如林碰硬一次,那就是明目张胆地与宇文丞相作对了,江湖,朝廷,两方势力间都讨不得好处,可不是此番出发仙剑山庄的初衷。
“前辈的一手仙游剑林,着实绝妙,只是薛某心高气傲惯了,定当改日再来讨教。”
薛洪真循来时小路转身而去。
又在薛洪真走出三两步之后,故作问道:“何时啊?”
“仙剑山庄与朝廷走得如此亲近,施老庄主一句不干涉朝廷事可能做得了手下数百弟子的主?待仙剑山庄的弟子再逾越江湖与朝廷之间的这条界限时,薛某定当再前来讨教!”
听见二人这两句并无善意的对话,箫如林怔怔地愣住,他果然还是来晚了一步,瞧见薛洪真尚未擦干血迹的额头就能猜知是在施茕这里吃了苦头,这样的结果,他倒不知道该是向宇文泰报喜还是报忧了。
宇文泰与施茕之间的交情看在眼前寸步之间,却谋在千山万水之外,朝廷的这盘棋宇文泰自有掌握,江湖的这盘棋,没有施茕这颗鼎重要的棋子在,宇文泰走不出方寸之地。
怕就怕没能拿捏好分寸,惹恼了皇帝,激怒了薛洪真与薛洪毅背后的神秘势力,在宇文泰尚未筹划部署时,仙剑山庄若是因为寒衣的一时鲁莽栽了跟头,宇文泰的这盘江湖大棋可就没有走下去的余地了。
豹廷卫与禁军先后撤离仙剑山庄,这里的一方喧嚣重新归于寂静。
好热闹的与怕事的老百姓先后散场,嘴上说着要带雪儿姑娘去看宅子的南嵘轩在用几包香糕,几根钗坠,几盒脂粉的贿赂下,就叫雪儿姑娘只觉得脑袋里一片的云山雾海,陪着南嵘轩在仙剑山庄的四周走过了几遭才想起要去看宅子一事,尚未说出口又被南嵘轩的悠悠之口堵了回去。
南嵘轩发现了一处不一样的酒楼,不一样在何处?不一样在感觉,那个凭窗望外,只隔一道纱帘叫人看不真切的人是谁呢?他想他认识,与他预料的一般并无差错,卓玉心并没有离开,遥想当年败灭贺兰部功劳颇大的众多杀手之中,施茕也算是其中的一位,时隔二十年,此行长安,怎么可能不前来拜会一番这位而今已经与卓玉心的劲敌宇文泰同仇敌忾的老友呢!
二十年前为了一个利字,二十年后还是为了一个利字,这个朝廷还是那个朝廷,这个江湖还是那个江湖,一成不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