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突如其来的插曲,舞池正在调整回一开始舒适缓慢的钢琴节奏中,进入了短暂的“中场休息”。
步老师因为刚才的舞蹈耗费了不少精力,下到客房去洗澡去了。
而我则是走到了船侧的慢跑道处,吹着冰冷的海风,让自己的脑袋清醒一些,从刚才那意犹未尽的舞蹈之中回过神来。
“刚才的表演……很漂亮呢!”海爷跟着我走了出来,看着他的表情,似乎对我的好感越来越高了。
“谢……谢谢,但那不是我的功劳啦。”
“我看得出来,只是没想到原来步老师还藏了这么一手。”海爷果然能看出刚才舞蹈里的猫腻,他知道我全程都是由步老师引导着的。
“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的。”我如实说道。
“这么有才有钱的款爷,你可千万别放走啊!”海爷凑过来,压低声音在我耳边说道,像是在透露什么巨大的秘密。
“什么……”我完全没听懂他是什么意思。
“开玩笑!开玩笑!哈哈哈,别介意!”
海爷笑了起来,是那种极度放松、不再刻意注意距离感的笑容,不算好看不算优雅,但很真实。
“跟这么厉害的人在一起,应该会感受到压力的吧?”
“那可不?我天天要被他嫌弃。”一说到这里我的心声立马就蹦了出来。
“哈哈哈,嫌弃是好事啊!他要是都不跟你说话了,那就是要准备离开你了。”
“离开我了……”我愣住了。
“一个女人,想要拴住一个好男人,最重要的还是先拴住他的胃,拴不住他的胃先拴住他的床也行。”
“床?步老师家里没有床……”
等等,我终于是反应过来了。我也是后知后觉,直到这里才明白海爷从开始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果然还是把我当成了一个玩玩就会被甩开的情人呐!大兄弟你这误会可太大了!
“怎么样?要不要我教你几招?”海爷眨了眨眼睛。
“海爷您还会勾引男人的技巧呐?”我有气无力地回应着。
“话不能这么多,我主要是个人魅力太大,不存在勾引什么的,都是别人倒贴……”
“对了,海爷,”我赶紧转移了话题,免得他在这个方向上越走越远,“这艘邮轮上还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嘿嘿,那可多啦!”海爷跟我聊天的时候显得格外放松,“楼下有麻将房有vr游戏体验馆,有4d影院厅,还有健身房、美容馆、酒吧和清吧,不是我吹,这艘船可是宝藏啊!没有最惊喜,只有更惊喜!”
我也被打动了,有钱人的生活就是不一样,还能有如此众多花样的娱乐方式。
但我一直谨记着步老师交待给我的任务:“我先下去休息了,你自己找个机会把那家伙同化了。记住!这一次要坚守着自己的主动权!”
通过刚才吸引全场焦点的舞蹈,我也从中重拾了信心,也体验了一把像海爷那样成为万众瞩目的感觉。
的确,这样我就不会再对自己存在怀疑,但我也不会去质疑海爷的存在。他是我的副体,我是真的,那他也是真的。
“那真是太好了……”我伸出手去,“让我们继续刚才那个仪式吧?”
“仪式?什么仪式?”海爷没明白。
“就是之前在船头那个呀,不是被步老师打断了吗?”
“哦——你说的是那个握手啊?你可真有意思,管那叫做仪式。”海爷忍俊不禁。
“因为很重要嘛,交朋友。没有同样重要的仪式怎么行?”我依然伸着手。
其实我的内心是有所动摇的,在这一刻我既害怕海爷拒绝我,又害怕海爷真的如我所愿和我握手。
前者他会成为步老师的眼中钉,或许最终会害了我自己。后者他会被我同化,这一点也让我比较难受。
不知道这一点像不像一场欺骗,之前的握手没有握上,是因为我不能被海爷同化。一旦这个主动权到了我手里,我又开始主动找他握手了,目的则是反过来将他同化。
从头到尾,都和同化有关,交不交朋友什么的,反倒像是个幌子了。
如果海爷知道真相,会不会觉得难过呢?
要是步老师还在这里,听到我心中的犹豫,一定又会笑我是“妇人之见”了,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你同化掉自己的副体,于是他的存在就彻底消失了,那这样做……
和谋杀有什么区别?
甚至更为残忍。因为从此之后,在他人的记忆里,在世界的记录里,在过往的岁月里,再没有“海爷”这么一号人了。
“没问题!”海爷倒是毫不犹豫地把手伸了过来。
“哎!等等!”我一时还没从思虑中回过神来,手就被海爷握紧了。
那是的的确确,结结实实地握手。我感到手心处传来一股温暖,那是海爷温热的体温。还伴随着轻微的律动,那是他心脏跳动的动静。
原来光是握手都那么不简单。他把你当作朋友,当双手交握在一起的时候,有种把命也交给你的意思。
我看到海爷的身上冒起了白光,无数光粒子从他的身体表面涌了出来。
我不知道海爷是否能看到那些光粒,我只是盯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里像倒映着星河一般耀目璀璨。
实在太突然了,我甚至还想着要不要把手收回来的时候,海爷已经出手了。
他果然还是这样啊,那么自信,那么爽朗,那么雷厉风行。那么不像我,又像极了我。
我看着海爷的身体一点点变得透明,他的脸上始终带着那股信任的微笑,在他眼里,他就是交了一个朋友而已。却不知道,这个代价是自己的一生。
光粒子慢慢聚集在了我的身边,在我的皮肤表面逗留,然后慢慢地钻入到身体内部。
于是,海爷就消失在了我的面前。
一些奇怪的画面像是闪电般在我的脑海里闪过,突兀又熟悉。我突然意识到了,这些是海爷的记忆,如步老师所说的那样,主体同化副体是会连副体的记忆也照单全收的。
再一次的,我从海爷的记忆里感受到那股处在人群中心却无比孤独的感觉,像是全世界的喧闹都与他无关,他只是一个被莫名摆在这里的人偶,放眼望去,没有他的同类。
啪!
我的后脑勺挨了一下重击,这一下把我脑海里的画面也给打碎了。不仅如此,我的脑袋就像是被抖落的粉饼似的,无数光粒从里面被拍散出来,消散在空气里。
我转过头,发现是步老师站在我的身后,他已经换了一身白色的薄外套和背心,身上有一股好闻的洗发水味道。
“干嘛打我?”我问。
“你这只是体验项目,同化记忆这一项可不包括在其中。”步老师面无表情地说。
“唉?这么抠门的吗?明明是我同化的!”
免费项目一下子就成了收费才能继续游玩的坑爹活动?
“我这也是为你好,你不具备观测多重自我的能力,最好就是只作为你自己继续活着。你带着别人的记忆有什么用?只会让你的生活更加痛苦。”
“话不能这么说,你看海爷这辈子过得多舒服啊!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说不定以后我吃苦了,还能回忆一遍他的昔日风光,当做慰藉呢!”我振振有词。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相信我,拥有别人的记忆活下去,可是相当痛苦的。”步老师认真地说,他的脸上看不到一丝开玩笑的意思。
“可老师你不就同化了很多副体的记忆吗?”
“我和你不一样,我的话……已经习惯了。”
“已经习惯了?”
“对。”
是已经习惯了记忆……还是已经习惯了痛苦呢?
我没有问,步老师也没有说。
“既然解决了问题,那就走吧,直升机还在船尾等着我们。”步老师头也不回地走远。
“啊?这就走啦?海爷说这船上有好多项目的,我还想去健健身再到美容馆做个spa,去咖啡馆喝喝茶聊聊天,还能明天早上去客房阳台做阳光浴呢!”
“阳光浴的话哪里都能做,你躺在大街上不也能够晒得到?”
“还有我前面说的那些呢?”
“嗯?你说了什么?不就只有阳光浴吗?”
“你这是选择性耳聋吧喂!”我追过去。
一直到了船尾的甲板上,直升机的旋翼缓慢地通电开始旋转起来,舱门打开,等待着我和步老师的登机。
上了舱门我就算解脱了,终于可以把穿了一晚上的女装脱掉了,这对我这么一个纯爷们来说实在太憋屈了!不过好在最终结果皆大欢喜。
直升机逐渐离开甲板,在全邮轮的人都在彻夜狂欢之时,悄无声息地离开。
我透过透明的舱壁俯瞰这艘宏伟的巨大造物,问:“海爷消失了,那这艘邮轮会怎么办呢?”
“估计会回到某家邮轮公司的旗下吧?”步老师漫不经心地回答。
“上面的明星们呢?”
“今夜之后他们就会彻底忘记海爷,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估计只知道自己在邮轮上过了一晚,却不知道究竟是谁把他们邀请过来的。”
“这样啊……”我看着那艘华丽无比的庞然大物,有些失神。
这就已经开始了吗?这个世界在慢慢地忘记一个人。
“现在可以说了吗?”
“嗯?什么?”我回过头。
“你的渴望,你许愿时候想的那个。”
“啊……那个啊,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你的渴望与海爷的特征直接相关,我虽然能猜出来一点,但还是想听你自己说。”步老师静静地看着我。
看来我是没有拒绝的余地了。
“我只是……想要被人认可。”我轻声道。
“这很难吗?”步老师追问了一句。
“这很难……”我回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