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水晶吊灯和壁灯的逐一熄灭,仅剩的聚光灯把焦点投向了舞台的正中心,一位穿着紧实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油光水亮的主持人走到台前,话筒凑到了嘴边。
“各位亲爱的来宾,各位亲朋好友,先生们,女士们,大家晚上好!好歌好语好季节,好人好梦好姻缘。在这特殊的日子里,我们相聚于此,共同见证这对新人……”
烂俗而又经典的婚礼开场白,我和步老师都静静地听着,我嘴里闲不住,顺手从桌上摸了一颗盐水花生丢进嘴里。
这时候郁维泽却突然站了起来:“我需要去上个厕所!”
我惊讶不已:“现在?这婚礼都要开始了!”
步老师问得更干脆:“忍得住吗?”
郁维泽摇头:“忍不住了,马上就要出来了。”
我的脸都快皱起来了。
“你非要这个时候上厕所?该不会是想借着‘尿遁’临阵脱逃吧?”
“怎么会?我说了来参加婚礼的我这不就来了?我说话说到做到!”
“快去快回!”步老师大手一挥。
郁维泽如蒙大赦,在众嘉宾都在听着主持人开场的时候,只有他趁着漆黑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接下来让我们先回忆一遍安小姐和罗先生从相识到相恋的点点滴滴……”
主持人宣布了下一个环节的进行,屏幕上的字样消失,取而代之是一系列的相片,以幻灯片的形式播放着。
我看到了相片上安冉的样貌,出乎我的意料,她其实长得挺普通的。
不过肩的黑色短发,没有挑染和烫卷的痕迹,脸有点婴儿肥,额头有些挑高,皮肤也算不上细腻白皙。身材嘛……也很普通,不算高挑消瘦,但肯定和胖没什么关系。
唯独她的眼睛是一处闪光点,如水般波动的眸子像是藏着万千世界。
我又有些怀疑是什么让郁维泽对她如此迷恋。我没有诋毁新娘的意思,我是想说,一个能和富家公子哥来往,被大款用过宝马车接送的女孩,似乎不该是这个样子。
起码以我看小说电视剧的套路经验来看,确实有很大出入。
“觉得很失望?”步老师捕捉到了我的神态变化。
“失望倒没有,只是有些意外。”
“意外就对了,你要了解有一点,千万不要相信作家笔下的情人。情人眼里就能出西施了,再佐上他们的华丽文笔,能把一个普通女孩说成天女下凡。如果这个女孩又是他的爱人,那就真的是盘古开天辟地的头一位了。”
我点点头,这一点我是清楚的。
我在一则报道上看到网络作家唐家三少和他妻子的合照,妻子其实也很普通,说不上好看的那种。但在唐家三少的眼里,那就是他很爱很爱世界上独此一份他人不可觊觎的美好。
他甚至为他的妻子写了一本自传体小说,书里的“木子”是个活泼可爱人见人爱的小精灵。
作家笔下的情人,那真可谓是巧夺天工浑然天成,天女下凡独宠一人。
可惜后闻“木子”因病去世,让我黯然难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幻灯片还在转换,相片基本上是安小姐和罗先生的合影,第一张大概还是大学时期,在大学门口拍的合照,两个人对着镜头笑得都比较青涩腼腆。
而在这张照片的底下,写着一行让人酸得不行一句话:“自从我看到你的那一眼起,我就发现了爱情。”
我简直连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不过看在场的宾客都没有什么反应,反而津津有味地看着屏幕。
我又看向步老师,他简直如同老僧入定,根本不为所动。
照片一张张地划过,每张照片底下都有一行情话,最后照片放完,出现的是一幅画像,是用所有的照片缩小然后拼合在一起组成的人像,正是今夜的新娘。
主持人也在边上推波助澜地说道:“这张画是新郎花了一个星期制作出来的,每一张每一格都是他精心布置的结果。”
这可谓是非常有心了。我因为是和郁维泽一同来参加婚礼的,一开始会站在郁维泽这一边,对新郎有些敌视。但他的这番举动让我对他有了一些好感。
我同时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胆子是真大,我一个连恋爱都没有谈过的小白,看到别人成双成对都会酸一酸的人,居然直接坐进别人结婚的喜宴里来了。
对我简直是地狱级别的副本了。
过了一段时间,我才如梦初醒般地说:“郁老师怎么还不回来?他该不会真的跑了吧?要不我去看看?”
“我去就行了,你留在这里,记得帮我们占着位子。”步老师起身。
我目送着步老师借着黑暗出了门,现在我在内厅里是一个人都不认识的,举目无亲地坐在一场陌生的婚礼上,对我来说真的是每一秒都在煎熬。
最后主持人说的话实在太多,就像高中上学听老师讲课一样催眠。我都有些扛不住了,步老师又不在,我就一个劲儿地往自己嘴里塞东西,保持清醒的状态。
到了最后,主持人宣布婚礼开始,灯光恢复照明,室内再度灯火通明。
伴随着熟悉的《婚礼进行曲》,一条红毯从门口铺向舞台。大门开启,宾客们起身鼓掌,花童们小跑着撒着鲜花花瓣。
有几朵还沾染着露水,显然是刚摘取下来的,只为了庆祝这美好的一刻。
新郎率先出现在大门背后,宾客们的掌声显然更加响亮了一些。但新郎却没有按照礼仪款款而行微笑待人,他反而一脸惶恐,似乎是急得额头冒汗,反正他的脑门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闪亮。
这下宾客们才察觉到不对劲之处,几位年长的老者前去询问状况,我一手捧着花生站了起来,边吃边倾听着。
我从他们那边的交谈里大概听到了“新娘不见了”、“婚礼要推迟”之类的字眼,吓得我到嘴边的花生都掉在了桌上。
什么情况?该不会是郁维泽出门后直接去找新娘了吧?
就像小说里经常写的那样,在婚礼前或者进行时,一名打扮帅气的不速之客闯进来,拉着新娘的手就跑,在众目睽睽之下私奔,把婚礼彻底搅黄。
没想到啊没想到,原来郁维泽的胆子这么大!我以为他来这场婚礼就已经鼓足勇气了,居然还藏了这么一手?
我都忍不住要为他的勇气点赞了,不过我现在也做不了什么,外加上大门被一群着急不已的宾客们彻底堵死了,我就算想溜出去也没办法。
干脆趁机多吃点自助餐吧,不然待会婚礼取消就没得吃了!
正待我夹起一块笋片放进嘴里的时候,《婚礼进行曲》又响了起来,花童把已经撒在地上的花瓣捡起来继续撒,激动的宾客们开始陆续回到了座位上,嘴里开始说着什么“新娘回来了”、“只是去上个厕所”之类的对话。
什么情况?我愣住了。
大门后一对男女站了出来,男的穿着黑色笔挺的西装制服,女的穿着一身洁白华贵的婚纱,手里捧着一束鲜花。
女人挽着男人的臂弯,在众人的注目下款款而行,满厅的灯光都打在他们身上,像是璀璨的明星般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等到他们走上台后,主持人又拿起了话筒:“下面我宣布,安小姐和罗先生的婚礼正式开始!”
如海潮般的掌声差点要把屋子给掀翻了。
我忽然感到边上传来一股动静,一转头就看到步老师入了座位,脸上平静得几乎没有表情。
我凑过去问:“怎么回事?郁老师呢?”
“他走了。”
“走了?他居然真的跑路了?真是个胆小鬼!”
“倒也不能这么说,他这次来的目的本就不是参加婚礼,只是为了见安冉一面。他刚才上厕所的时候凑巧遇到了安冉,他的心愿已经达成了。”
“那他们遇到后说了些什么?”
“一共没几句,见到了先是两句‘是你!’‘是我。’这之后就一直沉默,大概有十分钟?最后新娘的家属发现新娘不见出来找人,他们也分开了。‘再见。’‘再见。’你看,这加起来还不超过五句话。”
“他们两个曾经的恋人再度重逢,居然都没话讲?”
“在别的地方可能会有,在前任的婚礼上见到前任,换做是你你打算怎么讲?”
“呃……祝你新婚快乐?”
“这种废话还不如不要讲。”
“也是……所以他见完新娘之后就走了?”
“也不算是,你可能需要看看这个。”
步老师忽然把一样东西丢在了桌子上,我一看发现是一本慈善事业证书。
打开一看,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行字:“十分感谢郁先生为希望工程做的贡献……”
我翻到下面,发现郁维泽居然悄悄地为重建希望小学捐款了一百万!这就是他中彩票的金额!
“这……他……”
“他中奖来的一百万全都捐出去了,因为扣税的缘故,他还用自己的钱补足了这一百万。”
“可我们之前看他明明花钱那么大手大脚……”
“其实也没有多大手大脚对不对?吃一顿超级奢侈的烧烤、在电玩厅买了一万枚游戏币、在肯德基把所有套餐都一齐买下……这些都是看着奢侈却没花多少钱的表面工程。他花的其实都是自己攒下来的钱,所以花得既大气又节省。”
“那他……还有钱剩下吗?”
“没了,为了补足扣税的彩票奖金,他还把自己的房子卖了。”
“什么?!那他接下来怎么办?”
“没有接下来了,他这么做完全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的人生路和小说路都走到了尽头。他其实一直在为写不出小说结局困扰,已经到了抑郁的边缘。”
“同时也是因为安冉要结婚的事吗?”
“差不多。”
“抑郁,卖了房子捐了钱,曾经的恋人结婚……那他接下来该不会是寻死吧?”
“不会的,在那之前我向他表明了身份,他已经被我同化了。”
步老师说着这话,眼神有一丝的光彩转瞬即逝。
那一刻,我怀疑我看到的是郁维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