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任务来了。”步老师说,“把他写的话分析一遍。”
“啥?”我一脸迷茫,像是听不懂人话。
“他刚才写的那段话,基本上他一天的所见所想有感而发,我需要你把他写的句子分析一遍,看出他此刻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又想要表达怎样的感想。”
“这就是你带我来回母校的目的?”
“你不是想学着写小说吗?段落大意、阅读理解这都是小学就有的课题了,也是文学的基础,你当然要从基础开始了。”
“我上小学也没做过这么模糊的阅读理解题啊!”我直喊难,“你就算让郭敬明把自己写过的句子翻成大白话他估计也会相当难受吧!”
“那肯定不能一上来就给你整这么难的题,以现代中国文艺作家的指数排行来看,以1到9来划分的话,郭敬明是9,韩寒是8.5(这个数字的意思是说整数和小数不可同日而语),七堇年是6,安妮宝贝是‘?’。”
“等等……步老师你好像把安妮宝贝分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地方去。”
“哦,这主要是因为我看不懂她写的东西。”步老师淡然地说。
“这可真是奇了,还有步老师您看不懂的文字?”
“不是说文字,我是看不懂她的人。”步老师并没有打算在这方面纠结太久,“不说这个了,今天我们的观察对象白粥同学,在这一类里充其量就是1,所以是给你安排了最简单的课题了,你要加油啊。”
“突然说加油什么的……我都不了解他,我要怎么看懂他写的是什么意思?还有岩石怎么就能被风沙抛到海里去呢?难不成是沙尘暴或者龙卷风?”
“在文艺的句子里,不要用理性思维去分析,这里你甚至可以抛开物理规则,你需要明白的是他最深层想要表达的含义。”
末了,步老师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你想了解他的话,不妨再多观察观察他。”
于是我就真的观察起了白粥同学。
在我毕业之后,母校也的确有了一些新变化,就连考试制度和政策都变得莫名其妙,听说在下一届,高考居然不分文理科,到时候只要考语数英三门就行。
这对曾经被物化生考得死去活来的我是不敢想象的。
想必有很多人都和我一样感同身受,母校永远都是在你毕业之后才发生巨大的变化,而那个时候的你,早就享受不到这一切了。
我记得在我小学的时候,我六年级考完结业考试,第二天学校就搬到了刚刚修建起来的新校区,那里的瓷砖地面听说像镜子一样亮,像冰块一样滑!
但我是无福享受了,在我记忆中的小学永远都是那旧旧的校舍、擦不去污迹的角落、一沾上水就变颜色的水泥地、二人共同的木板凳,以及教学楼门口足足有四层楼高的常青松树。
中学的时候也是这样,在我毕业的时候才建起了宿舍楼这么一玩意,以及新的食堂餐厅,但我们这些就算吃腻了老食堂的毕业生也没那个机会饱饱口福了。
高中亦是如此,听说我毕业之后,学校就设计了夏秋冬三种校服,而且男生女生款式不同,夏季的女生校服还搭配了校裙这种国内极为罕见的神明之物。
在我之后的那些新生就有机会追着裙角飘扬的女生们拍“青春偶像剧”了,不像我上学的当年,那可真的是穿上校服就“雌雄莫辨”。
唉……时代不同了,我们这一代已经老了呀!
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学校总是在我们毕业之后才开始变化呢?是不是故意的?
我总觉得是这样,但又找不到证据,只能作罢。
回到正题,我的任务是观察白粥同学,并且动动我不多的脑细胞想清楚他写的句子是什么意思。
这是步老师交给我的课题,我得想办法完成它。
学校第二天的安排并不是考试,而是普通的上课日,也就是平日里的早上四节课,加上下午四节课。
它这里的考试日程是隔天的,比如说第一天考数学,第三天考语文,第五天考英语,夹在其中的第二天和第四天都是正常的上课日。听说这样安排可以缓解学生考试压力,我反正是不懂。
倒也能看得出来大家都在为了减轻学生压力想方设法,哎呀我要是晚生一年,说不定也能赶上如此美好的福利政策呢!
一般的高中生图鉴是:上完早上四节后已经饿晕了,上完下午四节后已经学傻了,这个时候只要站起来,去操场上逛一圈或者被飞来的篮球砸一下脑袋,就能恢复清醒。
开玩笑的,请勿在现实里随意模仿。
哦,你是问我和步老师昨天晚上在哪里睡的?
不知道了吧?像这样市重点高中又是远离公路带的地理环境,校内是有设立招待所的,只不过环境稍微差了一点,像个“门还是门床还是床”的集装箱罢了。
好了,接下来就是白粥同学的一天日程记录,为了分析到位他的个人性格,我就全部都记下来了:
早上六点十分,比全寝室的闹钟都要提前二十分钟起床,仔细洗簌折叠床被后出门吃早餐。
早上六点二十分,食堂里早来的都是高三生,他排在一条不算长的队伍后面,三分钟后买到了他的早餐——肉包和糯米团,外加一杯不算甜的豆浆。
真的,相信我,母校就算过去千百年,它食堂的豆浆该是没味还是没味。对于食堂大妈们来说,这可是经过严格把控的,多放一颗糖都是罪过!
早上六点二十八分,白粥同学吃完早饭,没有直接去教学楼,而是到食堂边上的学校超市里买了一包热好的海苔饭团和一瓶早餐牛奶。
早上六点三十二分,白粥同学到了教室,饭团和牛奶都用放在书包里的校服裹起来重新塞进书包里。
早读要从七点开始,这剩下来大概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里,白粥同学没有像我想的那样继续吃早餐,而是从抽屉的底层抽出来一本厚厚的书来。
看那个厚度,我感到了一阵熟悉,我差点以为那是什么“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或者“题库精编”之类的习题册,但很可惜不是。当我看到那本书的封面时,我差点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托尔斯泰——《战争与和平》。
“什么鬼玩意?”我惊了。
“名著啊,你不知道吗?”
“不,我还没有目光短浅到那种地步,我是说……他为什么在早读课看《战争与和平》?那他的早读活动是在教堂唱诗班的歌声中沐浴圣光祈祷吗?”
“请问你在上高三的时候,早读活动是什么内容?”步老师反问我。
“这……趁着巡班老师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往嘴里塞一颗糖?或者拿手机出来打开游戏开启新一天的签到?”
“那你有什么资格说别人?”
“也是……学霸的世界我不懂。”
好了,除了《战争与和平》之外,一切都还算蛮正常的。早上七点到七点半的早读课,七点四十五到八点二十五上的是第一节课,数学课。
也正是刚考完的那一门。
数学老师一进门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同学们考得怎么样呀?”
和我当年上学的时候一模一样。
和底下同学们的反应也是在我预料之中,那是铺天盖地的哀嚎声,简称“哀鸿遍野”。
然后数学老师就一副“幸灾乐祸”地样子笑盈盈地展开了今天的教学课程。
在这么一段小插曲里,我们的学霸同学在做什么呢?
在这里还需要补充一点,白粥同学不仅是名列前茅、校三好学生,他还理所当然是这个班级的班长。
所以在上课铃响,老师迈步进场的时候,他本能地想要站起来喊“起立!”。
但他还没喊出口,数学老师就自己先来了个开场白,白粥同学见已经没他事了,干脆也不言语,低着头继续看书去了。
这时候他看的书是菲茨杰拉德的短篇小说集《那些忧伤的年轻人》。
但值得一提的是,这本书上的“忧伤”不是我们习以为常的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看泪水划过脸颊一圈后从下巴滴落的那种……这本书的小说大部分都和男女爱情有关,而且基本上都是男人爱而不得,最后孤独一生收场的故事。
学霸总有学霸的特权,这位白粥同学低头看书的时间绝对比听老师上课的时间长得多,但我这学渣也只能看着。我不懂,也不敢问,万一这就是人家的学习之道呢?
时间一直持续到了第二节课,物理课。物理老师顶着地中海的发型在黑板上努力讲解电势能的理论关系和计算公式,但白粥还是在看他那本书,无动于衷。
有时候趁着白粥抬头,我透过在他眼镜上的镜头,发现目光能和物理老师正面相对。
这说明物理老师早就发现了他的小动作,也知道他把头埋进课桌底下是在做什么,但并没有说明,也没有出手阻止。
这,就是学霸的特权。
谁让人家成绩高呢?看得我都有点羡慕了。
一直到物理课快结束的时候,白粥同学才有收起书的意思,我叹了口气道:“成绩好就是了不起,我要是能在课上看小说,我估计都能乐疯过去。”
“少说那点没用的,你就没从其中看出点什么?”步老师说。
“看出什么?”我愣住了。
“你知道这本书吧?”步老师指着屏幕里摊开的书页。
“当然!菲茨杰拉德的《那些忧伤的年轻人》啊!这我怎么会不知道?”
“你没去想为什么一个高中生要去看这种男女爱情的小说吗?”
“说不定人家只能想研究文学风格呢?你看《了不起的盖茨比》也是讲悲恋的,但更多人还是把它当一本‘有名气的文学作品’,看完就跟到风景名胜打卡似的,没有多深究什么。”
“这说明你刚才观察得不够仔细。”步老师却沉静地说道。
“啊?”我看得不够仔细?
我已经看得够仔细了好吗?上课这么枯燥的事,我还要一节课四十五分钟不间断地盯着屏幕看,相当于是我自己也陪着上了两节课,连过去丢掉的知识都回想起来了,我还能看不仔细?
步老师拿过平板,把时间条往回拨,随手挑了几个画面给我。
“你再仔细看看。”
我低下头,步老师挑出来的画面正好都是白粥同学抬头看老师的时候,画面中心也从小说文字转到了黑板上的“阿拉伯数字和英文字母的奇异混合体”。
“这有什么问题吗?”
这个动作我熟悉啊!我上学时候要在台下做什么小动作的话,都会先抬眼瞄一下老师的动向,趁着他转身写板书或者放映幻灯片的时候,就给自己嘴里塞颗糖什么的。
这事我常干呀!
“一个几乎是被老师‘官方赦免’的学霸,他就算把小说摆在桌面上明目张胆地看,老师也不会过于横加干预。那他还有必要看一会就抬头看一下老师的动向吗?”
步老师一下子就指出了最为关键的问题。
“那他是……”我也意识到了什么不对的地方。
我又再次看了一遍那些被单独挑出来的镜头。
如果说白粥抬头不是看老师的话……我的视线扫过那几个画面,突然心里一颤,发现了某个异常的共同点。
在这每个镜头里,都有一个女孩的背影,出现在白粥同学视角的正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