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月黑风高,窗外传来阵阵风拂树叶的沙沙声。不知为何,曲小六莫名地惴惴不安,搁下手中竹简,缓缓走至西窗下,依靠着花架子坐在地板上,垂落的常青藤映在烛火昏黄里,有些憔悴。
一阵风,破窗而入。烛灭,风声愈甚。一道人影窜入屋内,悄无声息的,如同鬼魅。一道刀光直冲床榻而去,手起刀落,却是扑了个空。
曲小六蜷在花架子下,凝神屏息,心底已然惊骇万分,却是不敢动弹丝毫。那持刀的黑衣人小心翼翼地,在屋里走了一圈,一步一步,一只脚已然迈在了书案前,再往左两步,便会发觉曲小六了。
一阵风袭入,床榻那头似有什么东西应声而落,发出空空响声。那黑衣人立即轻身回转,再次往床榻而去。趁此空当,曲小六立即起身朝屋外跑了去,眼疾手快地将屋门一合,直奔后门而去。
那黑衣人急忙追赶而出,急促的脚步声惊醒了起夜的顾庸,他提着裤带只见两道人影往后门而去,不曾瞧清二人容貌,只当是府中进了贼,焦急大喊:“不好了,抓贼啊!抓贼啊!顾安,顾安……”
院里各房灯火齐明,陆玄羽、顾安、顾大娘皆闻讯跑来了院里,那二人早已跑远了。
彼时,曲小六方跑出了巷口,身后的黑衣人出了陆府,便有所顾忌,不疾不徐不远不近地跟在曲小六身后,手底的短刀泛着寒光。
曲小六穿过大街,入了旁的一条小巷,跑了数百步,竟没了出路,是条死胡同。身后的黑衣人,步步紧逼,手底短刀近在咫尺,曲小六已退无可退。
她抬起了头,沉静的眸色中满是惊惧,身后是堵白墙。那黑衣人蒙了面,瞧不清容貌,唯见得一双眼珠子黑白分明,杀气四起,她是在劫难逃。
短刀在疾风里呼啸而过,眼看手起刀落,锋利刀尖却险险擦着雪白脖颈而过,一只修长的手揽过曲小六的纤腰,掠墙而走。
竟有人在黑衣人刀下掳走了应死之人,黑衣人难以置信地望着那道白色背影,伸手握住一缕飘落的青丝,立即施展轻功,追赶而去。
耳边风声愈甚,穿过重重青瓦白墙,终是跌入一片漆黑之中。双脚落地时,风声似乎清减了,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她的手,拉着她躲在一株老树后,淡淡的香味很是熟悉。
“应无恙,怎么是你?”曲小六扬起头,瞧清了那人形容,不禁惊诧的说着,挣开了应无恙的手。
“嘘!”应无恙忙一把捂住曲小六的口,趁势将其揽入怀里,悄然躲在老树后。黑衣人足尖点地,悄然而至,四下搜寻了一番,终是无果,悻悻然地折回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应无恙方才松开了曲小六,长舒一口气道:“走了,走了。”
“你究竟是什么人?”曲小六扶着老树干后退了半步,满脸惊疑地瞧着应无恙。
“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应无恙倚着老树干那,似笑非笑地瞧着曲小六,夜色漆黑,风扬起乌黑长发与素色裙角,飘逸而绝美,“你为黑衣人追杀,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救你于水火,自是行侠仗义的一代大侠咯。”
“你一身好功夫,偏藏在那冷清清的棺材铺里,究竟所为何事?”曲小六瞧着这看似一无是处的应无恙,偏又藏了一身武功的应无恙,心底疑惑愈发多了,“你一副寿材卖给齐光三万两,只怕是打着卖寿材的幌子,暗中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吧。”
“曲小六,你这般聪明,怪不得总有人想要你这条小命了。”应无恙伸手拈过一片树叶,轻身翻上了树梢,白衣飘飘,长发披肩猎猎,夜色之中也掩不住恍如谪仙的气度。
“你……我好似在哪里见过?”曲小六仰望着如明月般的应无恙,脑海中隐约翻滚着往昔记忆,断断续续的,这般的身形容貌……
“咱都见多少回了,哪里是好似见过?我们在棺材铺见过,在争春楼见过,在公堂外见过,还在陆府见过呢。”应无恙嘴里叼着一片叶子,语气里透着几分戏谑,眼眸里掩不住的笑意。
“不对,我肯定见过你,在芙蓉镇之前。”曲小六十分笃定道。
“听闻,曲家六姑娘可是自小养在深闺大院里,也不过是昨年大病一场,方送来了芙蓉镇将养。曲小六,你这话可不能乱说呐,总不能是在你闺房之中见过我?这要传了出去,别人误以为你我早就暗通款曲,有损我清誉呐。”应无恙高高坐在树梢上,故作语重心长道。
曲小六丝毫不理会应无恙的油腔滑调,分外认真道:“我想起了,你是城隍庙那个杀手,那个一箭射杀了王陵的杀手!”
“你竟记起来了。”应无恙的语气里似透着几分欢欣雀跃,似乎等着这一日等了很久了,“我还以为,你摔坏了脑子,将我忘了呢。”
“岂敢忘却,是你杀了王陵。”曲小六想起了那一夜,她拼了命的逃,好不容易逃入了城隍庙,躲在香案底下,却又撞见了应无恙射杀王陵的一幕,箭穿过了王陵的心口,鲜血染红了心口处的衣裳,触目惊心的殷红,好可怕。
她亲眼瞧着王陵倒下,殷红的鲜血淌了满地。香案上的油灯应声落下,熊熊的火苗窜上了案布。眼看将引火烧身,滚烫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惊惶地从案底钻了出来,起身时慌乱中又打翻了另一只油灯,火苗窜上了帷幕,火势难挡。
慌忙逃窜之间,一只染了血的手死死捉着她的脚踝,绝望而无助的眼神,让她终是顿住了步子。她蹲下身子,本欲扶起王陵一起逃出城隍庙的,奈何王陵气息奄奄,无出逃之念,她的手颤抖着将朱环佩交给了曲小六。
“我也救了你,逃出生天,你难道不该感激与我?”应无恙的笑声将曲小六拉回了现实。
“你是救我逃出了火海,可你也亲手推我落了山崖,我也该感激你?”曲小六冷笑一声,沉静眸底说不清是爱是恨,神色有些复杂起来。
那夜,恰是狂风乍起,不过眨眼之间,火势滔天。曲小六握着朱环佩欲逃时,火舌缠着柱子倒下,挡住了去路。正是无处可逃之时,应无恙拿着一张弓破火海而入,那一刹,他真的好似一代行侠仗义的大侠。
他也如大侠般,将曲小六救出了火海。那一刻,心底竟生出一丝侥幸来,侥幸地期盼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杀手还有一丝良知,天不亡她。
只惜还未来得及感恩戴德,应无恙将曲小六掳上了北山,亲手将她推下了山崖。落崖的一刹,她才知,如今这世道,如若还有一丝良知,又岂会杀人不眨眼?
这世道,从来没有纯粹的良善。
一切,不过是凌驾于名利之上。
那些口口声声说要待她好之人,终归是为了所谓的名利,舍弃了她,舍弃了仅存的那点良知与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