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天一提起“哭”字,小胖子这才愣愣地用手背下意识地擦了一下脸,感觉手背上一片濡湿,她眨了一下眼睛,表示疑惑:“我哭了……为什么呢?”
以她迟钝的神经,等她感觉到自己受的伤,估计都得十年八年后了。
天一顿时一个爆栗子,崩上隋安汗湿的脑壳,恨铁不成钢道:“我怎么会认识你这么个傻子呢!你自己哭了、伤心难过都感受不到的吗,怎么滴,难不成还要我给你做人生疏导啊!”
说完他就言辞激烈地命令小胖子把最近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隋安想了想,觉得估计除了金吾非要带她买衣服之外,貌似也没有什么不能告诉天一的了,于是索性也和盘托出,一五一十地都说了出来。
“……后来她们就和我决裂了——事情就是这样,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女孩子大概都是这样,麻烦来去的问题很多。”
小胖子大大地打了个呵欠,交代完事情的始末,就开始睡意昏沉地眯上了眼,原本就细小的眼睛此时再也看不见。
听完她的讲述,江天一才发现整件事比他想象地要复杂的多——隋安不仅仅是受到了排挤和欺凌,而且在同时也受到了朋友的抛弃和背叛。
大约是她习惯了从前那些被众人唾弃的日子,习惯了被所有讨厌、捉弄和嘲笑,习惯了蹲守在最肮脏最逼仄的角落里,所以她不懂得那些是不对的,全部都是伤害。
人生是糟糕的糟糕的糟糕的,我活该被当做厌恶丢弃的垃圾来看……所以这样的我啊,不配与世界上的一点美好沾边。
我这样的人啊……我这样的人啊!
所经历的一切惨痛都是应该的,似乎是人生从一开始,从不被期望的出生开始,命运就已经注定是悲剧。
从她平淡的语气中,从她仿若旁人一样冷静地描述中,江天一很微妙地感受到了她此刻的想法。
很绝望的悲鸣,或许很多个很多个夜晚,或许是每时每刻,隋安的哭声其实是一秒钟都没有没有停止的,只不过大约因为不安和不信任,所以她从来不会把自己的脆弱展示在这个冷漠的世界面前。
那些眼泪她倔强着从来不掉,一直都在强撑着忍受着,一个人孤身和身边的一切对抗,麻木和迟钝是她的面具,也是她用来保护自己的盔甲。
所以天一很庆幸,心里甚至还有着小小的欣慰,他很感激隋安哭出来了,在这个曾经不属于她的家里,在这个名字挂的是江的房子里……她能有一瞬间,在梦中,放松了全身对整个世界的紧绷戒备,难过又委屈的流露出自己的情绪,放肆地哭出声来。
小胖子已经昏昏沉沉重新靠在了枕头上,浓密的棕金色睫毛牢牢地合拢成一道弧线。
大约是睡得还不是很稳,这道弧线下面,还是有源源不断地泪水渗出。隋安哭起来是很有特色的,她在落泪的时候几乎总是安静的、乖巧地,任凭大片大片地眼泪晕染到满脸都湿漉漉,可她却无知无觉到仿佛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江天一叹了一口气,不打算再提醒某人她又哭了。他只是无奈地靠了过去,把熟睡的小胖子动作轻缓地扶起来放她躺平,而后仔仔细细地为她掖好被子。
这样一系列的动作下来,隋安似乎有所察觉地惊醒,毛茸茸的小脑袋无知觉地在绵软的枕头上蹭了蹭。
天一盯着眼前的小胖子,顿了顿首,还是犹豫着问了问梦中流泪的隋安:
“死猪、死胖子……你要不要我抱抱你?”
他本来不该问这句话的,虽然隋安哭起来挺温顺的,但是这样的哭上一夜,对睡眠质量肯定也会有影响,他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让她舒舒服服地休息好。
可是他心里难受啊……他现在心里跟到了盐酸一样烧的慌,整个胸腔都是火烧火燎的疼痛。他心疼小胖子的遭遇,跟为她拼命掩饰伤心的迟钝而悲哀。
“要……我抱抱你吗?”
小男生的眼角忧伤地耷拉了下来,他俯身凑近女孩儿的耳边,半耷拉下眼皮,重新问了一遍这句没有得到回答的问句。
梦里的姑娘毫无知觉地用头蹭了蹭他的手,迷迷糊糊地回答着“不…用”,她拒绝地到很是明显,可是搁在枕边的胖小手也很直接,慢吞吞地抓进了天一温热的手掌,而后脑袋一歪,昏昏睡熟了。
她眼下泪迹半干,胖乎乎的脸颊上尽是水渍,可是这会儿睡颜却很安宁,稳稳当当的,不再像之前那样,睡梦中都像在走钢丝般处处透露着惊恐。
见小胖子已经不再哭,天一的心里也好过多了,他平摊着攥在隋安手心里的右手,尽量保持着半边的身体不动,颤颤巍巍地用左手艰难地把被子拉到了自己身上,再小心翼翼地保持平衡躺下。
圆月高挂,天清夜深。
晚风通过小窗,送来一丝青草的清新气息到这个空气咸湿的小屋里,仿佛是具有魔法一般,把一屋子的憋闷忧伤也一扫而空。
侧躺在窗边的男生为这凉风抖了抖身子,他伸出空着的那只手,悉心地帮身旁的女孩儿把胳膊下的被子往上提了提,又静静地为她理了理散落脸边的长发,等着一切都做完,才任由着困顿的睡意把自己一寸一寸沉沉下拉,彻底滑入梦境的深渊。
小胖子,祝你好梦。
天一把下巴也埋在了被子中,临睡前迷迷糊糊地想。
……
影视剧里经常有那种很浪漫的情节,比如男人和女人相伴一夜,女方总是要枕着男方的胳膊睡觉,待第二天早上天光大亮,两个人同时睁眼,而后甜蜜相视一笑,幸福感简直要溢出屋顶。
但是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江天一只一脸生无可恋,想:谁要是真的这么做下来,绝对是胳膊麻痹到半身不遂的程度,幸福你个毛线,男方的笑容绝对是甜里带着酸,酸里带着疼,疼里融化着泪花花的。
比如他早上这么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小胖子呼呼大睡的侧脸。她一脸都是水渍和眼屎好吗,哪里来的美感可言。
本来长的就丑,早上起来脸还有点肿,简直更丑到令人发指,说是猪头都没人反驳的。
而更过分的是她居然半夜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翻身了,把自己借给她握住的小手当垫子枕在了脑袋底下。小胖子的头看起来不大,肉可都是实打实地沉甸甸啊,这么一晚上压下来,把天一的手腕砸的要截肢了……
这就导致我们的小男主一整个早上对小胖几都没再展现出半分好脸色来,相比于天一的怨念沉沉身心疲惫,哭了大半个晚上的某胖子精神倒是出奇的好,连熬夜必备的黑眼圈和红血丝都没有,小胖脸上说是容光焕发都不为过。
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你为什么起的这么早。吃完早饭,一切准备就绪的隋安就兴高采烈地上学去了,一眼都没有回头看她身后捧着手腕阴气沉沉的江天一。
哦,他现在简直是杀了隋安的心思都有了……手也忒特么的疼了,万蚁穿手都没有他现在疼啊。
……
身心受创归受创,天一小王子身为学校的颜值担当以及偶像担当,在意志力和品格上还是具有非同一般的韧性滴!哪怕现在再疲惫再痛苦,他还是找来了候若馨和宋薇微,找她们分别了解了情况。
猴子一向都不太老实,这次面对天一更是企图蒙混过关,在很多问题上都一个劲儿的瞎编乱造,使劲把罪责都推到小胖的身上,要不是他本人对隋安了解很深,估计都会被这个眼神闪烁不定的小骗子糊弄过去。
而宋薇微泽就听话多了,大约是因为心怀愧疚,她对那天的事情解释的很详细,连关于选美比赛前因后果都提到了,说猴子最开始这样恶作剧的打算也不是恶意的,只不过想帮祁茵制造些话题而已,谁也不知道后来怎么就发展成那样了。
看着对面畏畏缩缩的小姑娘,天一怒不可遏……几个人里面隋安最信任和喜欢的就是她了吧,可是后来的失望,也很大一部分,都来源于此。
这个人到底是太平凡了,太懦弱了……一个不敢为朋友出头的人,一个畏惧多数人指责的人,她怎么能陪在隋安身边呢。
然而批评指责的话到底是没有能出口,天一明白什么是人之常情,也对她的退缩能够理解,他最终还是疲惫地冲小姑娘摆摆手,谢过她的帮助,转身离开了。
接下来,他还有更大的事需要做。刚刚的小姑娘提到祁茵曾经生气到当场打了隋安两个耳光,这对他来说是更加不可容忍的事情。
自己好生生护着的小胖子,他自己都舍不得碰她一下的,太重的话都不敢随便说,结果就这么平白地受委屈,被别的女生打了,这叫人怎么可能受得了!
江天一憋了一肚子的火和不满,把祁茵跟池羽都同时叫了出来。
池羽小公主出门好大的气派,不仅拉上了她最近新看重的小跟班祁茵,还浩浩荡荡地带了一大帮不相干的人,就连才跟天一谈过的候若馨都缩在后面几排,不敢用正眼直视江天一。
等一伙人拉着长队拖拖拉拉地站定,天一就开门见山,语气严厉地斥责众人:
“听说你们最近在欺负隋安,你们到底有没有听说过,她一直是我罩着的人。”
中二病的小王子,面对着对面站着的人数浩荡的大群妹子,面容丝毫不显得畏惧。
他眼神冰冷地在一群人里巡视了一圈,最后定定地落在了祁茵阴柔的脸上,语气加重地强调:
“敢于欺负我罩着的人,你们是不想要活下去了是吧,我可从来都没有说过,我不会打女人……谁要是敢打我的隋安一下,我就会立马以十倍的方式返还回去,我的警告今天已经立在这里了,你们在场的该小心都给我小心点。”
身形挺拔的男生站在角落里,表情阴鹜,大片的光影从他面前分割开来,把他脸上凶狠的眼神映衬地如同地狱里来的魔鬼。
在场的女孩儿们大多都是江天一的粉丝,这还是她们第一次看到温和阳光的天天小王子展露出这样不同寻常的一面。
祁茵打过小胖子的事情这里大多数人都知道,此刻也都不由得害怕地向后退缩了一步,默默用眼神觑着人群中的“当事人”。
大小姐池羽环抱双臂,站在人群的最前端,此刻却是一副事不关己地看戏态度,嘴角微微噙了一抹笑意,任由她心爱的男生和自己的小姐妹眼神激烈碰撞。
被天一死死盯住,小美人祁茵这个时候也感到害怕了,她颤抖着双肩,哆嗦了一下嘴唇,下意识地辩解道:
“那不怪我啊……都是隋安那个jian人,是她刻意捉弄我在先的。”
明明受伤的是她,这个时候却要遭受莫须有的指责,祁茵自己也感到很委屈,形状弯曲漂亮的桃花眼里很快就蓄满了一汪清泓,颤颤巍巍地几乎要掉下来。
“呵!”
对面神色冷峻的男孩子立时嗤笑了她一番,挑起浓眉讽刺道:“这种事我一点也没兴趣听,你要恼羞成怒,凭什么发泄在我的人身上?到底是谁要捉弄你的,你大可以仔细问问你的小伙伴,看看她会不会告诉你不一样的答案……”
江天一说完拍手抚掌,“啪啪啪“几声吸引来全场人的注意力。
他此时笑的很是邪气,歪着一边的嘴角发问:
“你们想不想知道这位漂亮的小姐妹最近都做了什么事啊……知道为什么她在第一轮的校花评比中能夺冠吗?不是因为她长的好看啊,也不是因为她比你们更优秀,而是因为她提前雇佣了专业的高手修改了投票结果,怎么样,意不意外?”
面对众人面面相觑的恍然,阴影里的男生放慢了语调,一字一句地定下结论:
“她可真是恶毒啊——”
这句话的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狠狠砸进了祁茵小美人的心里,一下一下,疼的她呼吸和心跳都无法忍受。
这是她心爱的男孩子啊,现在却在毫无顾忌地恶意伤害她,还是为了那么一个愚蠢透顶的垃圾女,他怎么能?他怎么可以?
小姑娘的眼泪瞬间承受不住地从眼眶里决堤,化成两道清流滑落下来,她哭起来是很美的,眼眶微红,泪如玉碎,崩溃起来仿佛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在她眼前破灭。
可这丝毫不能引起江天一的怜惜,相反,对他来说,看到祁茵受到痛苦大哭,才能使他憋闷的心情稍稍舒缓一下。
但是不够,还不够,相比于隋安承受的一巴掌还远远不够!
恶意在他心里像肆意奔流的洪水,天一已经无法控制它的去留,他抬腿上前,紧盯着哭泣的小姑娘,再次缓缓张口,准备放出更恶毒的蛇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