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
我终究还是忘记了我是一颗棋子。
我只是一颗棋子。
不知从何开始的,或许是本来就是如此的。只是不清楚一点,那就是我本身是棋子,还是我代替了穆晚成为棋子?一切的一切,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现在即使知道答案,也无丝毫的意义。
一切依旧在转动,世界、时代、以及命运。
“按照宫规,明日您应该前去朝阳楼与君后请安。”水无道。
“噢,知道了,你安排就行了。”我淡淡的回到。
请安么?这种事情不是刚入宫就应该做的么?果然,这里的规矩很奇怪。
或许,奇怪的是这里的人。
“是,那水无先行告退。”
次日,天气微凉,阳光洒落在身上,如同为处在寒冬时节的人披上了一件棉袄,温暖无比。
我在水无的带领下,头一次步出刚搬入不久的昶永殿。穿过御花园,不行约二十余分钟,到达了君后花散里所住的朝阳楼。
途中,路过了四大妃之一的莲妃的水莲宫,以及无人居住却仍保持着整洁繁华的梦持宫。想来,那里曾经居住了一个相当了不起的人物吧!不然不至于人去楼空,还是如往日繁华。
尽管有点好奇,但是我并未去询问谁。有一些事情,今天知道和明天知道,差别不大;而有一些则完全是两个结果——说不定,今天知道会招致灾厄,明天知道却会迎来福气。
在走过各个宫殿时,突然想起前些时日水无例行讲解的宫规,——虽然我不知为何,每到固定的时辰,水无就会前来与我讲解宫中之事,包括宫人等级、后宫布局、衣着言行等等,凡有关后宫之事,能说的她全部说完,能讲的她也毫无保留。不管我是否在听,她始终以一副不会受到万事影响的姿态,一直微笑着讲说下去。
其中有这么一段,那就是关于宫殿的命名:
宫殿的命名是根据宫人的地位而起,因而,可以从一个宫殿的名字看出居住者的身份。“楼”是君后的宫殿之名,也只能用于此;“宫”则是嫔、妃的宫殿之名;而“殿”则是侍屏、女才的宫殿之名。“阁”、“宇”分别是皇子、皇女所居之处,而“间”则是宫人奴才所居的地方。至于皇帝所住的地方,则叫做“天”。当然,冷宫寒玉宫例外,因为它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并不属于后宫体制的一部分——谁将一个有去无回的地方当做后宫的一部分?
“十六侍女住处是什么?”那时,我好奇的问了水无。
“无。”
因为十六侍女的地位特殊,故没有编入这个等级森严的后宫体制中。她们素日跟随在自己的主人身边,也住在主人的宫殿里,故而没有必要将她们安排进去。
听完后我不由的感叹,并非我没有见过世面,也不是属于井底之蛙、孤陋寡闻的人,只是像这般等级分明、森严的后宫体制,我的确没有见过。
从先秦开始直到宣统结束,也无一朝一代的后宫如此。不仅从衣着的件数、宫殿的名字、宫人的多少来标彰着他们的地位,连宫殿内的装饰、以及应该用哪一种花、该种多少数量都做了相适应的规定。恐怕就差没有规定谁应该走几步路,谁又应该呼吸几口空气了。
站在朝阳宫前,侍卫前去通报,百无聊赖之际,我打量着这座宫殿:朱红色的油漆大门端庄而不是庄严的伫立在门口,两边的侍卫毫无表情的站在那里,门内是一条大道直通什么地方,现在时值三月中旬,大道两边的牡丹开得格外的娇艳灿烂。不时的,有宫人拿着什么东西匆匆而过,有的则是仔细认真的修理着花草,还有一些不知做什么的慢慢的从这一边走到另外一边。不少的带刀侍卫在外宫来回的巡回着,神情格外的严肃谨慎,手紧握住剑柄,像是准备随时战斗。
一位侍女走了出来,她见到我,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但随即镇定下来,先后与我、水无以及初幻行礼,然后领我们进去。
跟在侍女身后,不停的打量着她,继而认定她也是十六侍女之一。不然,我无法理解为何她为何与是“普通”侍女的水无以及初幻行礼。
“穆侍屏请。”
沿着大道走进,右转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廊尽头是一座拱桥,走过拱桥,再步行了三、四分钟,到达了一座独立的阁楼前。阁楼上挂着一块匾额,上面用龙飞凤舞的字体写着“青花汝醉”四个大字。
我跟随侍女而进,水无与初幻则被留下了门口。穿过层层屏风,终于到达大厅,瞬时让我有一种“曲径通幽”之感。
一名女子坐在窗边,手中握着一卷古旧的书简,认真的看着。如墨的长发随意的披散,纯白的长裙迤地,与长发融合一起,形成一副几乎为黑白色调却格外惊艳的画面。
她注意到我来,投以我温柔的微笑与柔和的眼神,细致的五官上只施了淡淡脂粉,首饰也仅有只仅仅束着几缕发丝的白玉钗。
在上一世,我见过形形色色的美人,却从未见过这般的美人。美得惊为天人却让人不敢靠近,只是因为害怕自己的靠近,哪怕只是一点点,身上被尘世濡染的俗气与晦气会沾染上她,那该是多么深重、不可原谅的罪阿!
我不再奇怪为何穆夜会费尽心思进到宫里,不惜将赌注投在我这个任性妄为的棋子身上。如果换做是我,想必也会如此。
“参见君后。”
“穆侍屏吧?不用多礼,请这边坐下,”花散里未阻止的我行礼,也未如同那些热情得做作的人赶紧冲过来扶起,只是轻放下书简,指了指她对面的座椅,笑着示意,并对一旁侍候的的女子说,“言儿,奉茶。”
“是!”唤作言儿的侍女应到,快步走出大厅。不一会儿,言儿端来茶水点心,放在她们面前,恭敬行礼后退下。
“穆侍屏这几个月在寒玉宫受苦了。”花散里说,明澈的眸子里满是笑意以及让人并不反感的同情。
“君后言重了,那是对在下不知天高地厚,惹怒君上的惩罚。”
“在下?很奇怪的自称。”花散里稍微有些惊诧,自称“在下”的女子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感觉很奇怪,却并不突兀。笑了笑,没有继续追问,道,“穆侍屏是集安国人氏?”
“是。”
“可曾想家?”
“在下既然已经入了宫,就已安家于此。既然这里是家,又何须想?”我淡淡说。
近乎虚伪的言辞,不期望能够骗过这个眼神清澈如泉的女子。但不这样说的话,该如何说是好?
集安国是穆晚的故乡,我无法说出自己思念那里。即使说出,也只是撒了一个等同的谎言,而这个谎言却能使自身恶心不已。
“是吗?穆侍屏这样想真是难得,而且也真难为你了。”花散里关怀道。
“多谢君后挂怀。”
“穆侍屏知道为什么要在入宫的一周后才来见我吗?”
“还请君后不吝赐教。”
牡丹的花香不时的从窗外传来,风吹了进来,时而顽皮的与窗帘嬉闹,时而与花散里的如瀑青丝缠绵。桌上摆放着精致的点心以及散发着清香的茶水,却在花散里的话语中,慢慢的变得难以下咽。
“告诉我这么多秘密好吗?万一这些话泄露出去,即便你地位如何的尊崇,也……不怕我出卖你?”我紧紧凝视着她,极为认真的说。
“你会吗?”
“冒昧问一句,这张脸真的那么有用吗?值得你们如此的兴师动众,无论是他,还是你?”我指了指自己的脸,这张脸似乎在苦笑。
“他吗?”花散里像是瞬间陷入了深思又瞬间出来,站起身,纯白的长裙以及如墨的黑发,看起来依然美轮美奂,“很有用!”
“嗯,恕我冒昧,我能不能说一句一直想说的话?”
“当然,请说!”
“你们究竟把我当成什么?棋子,还是什么?”我问道。
“即使是棋子,你也是一颗聪明的‘棋子’。”
“阿,是吗?”心里燃气一股愤怒,本以为自己不会再为这种事情生气,但果然是自己想得太过天真。换了一个笑容,想必比先前的灿烂了一些,道,“那么,是不是要给我这颗‘聪明的棋子’一些人手呢?然后将不必要的……这对于君后而言,是轻而易举的吧?”
“当然,你所需要的直接告诉水无即可,无论什么,她都会为你找来。”
“是吗?那还真是感谢。”我诚恳的道谢,然后感叹,“这十六侍女,真不是一般的好使呢。”
花散里笑了笑,看着窗外,不再说什么。即使是我与她行礼告退,也没有回音。
走出大厅,将笑得抽搐的脸瞬地松散下来,换上了平日懒散的表情。见到初幻、水无与唤作言儿的侍女正在中庭的水池边聊着什么,笑容如庭中之花。但是,明显的,初幻只是附和着笑,她被水无与言儿有意无意的——或许是从一开始就被隔绝在一个无形的世界之外,看得见、触碰得到,无论如何却都进不了的世界。
“小姐。”
许是无法涉足那个世界而聊得有些心不在焉的初幻看见我出来,迫不及待的、如逃跑一般迎我而来。水无与言儿停下交谈,并排一起与我行礼。我走到她们面前,看着有些诚惶诚恐的言儿,在心里感叹为何水无是十六侍女之首而非她。
“名字?”
“属下名叫水言。”她有些局促不安,眼神不自觉的闪躲。
当初虽是十六侍女一同去迎亲,因为面纱的缘故她们未能见到我的脸。因此,即使是水无,在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仍然忍不住惊诧,但之后她一直未动声色,不得不佩服她的定力。花散里说得还真没错,这张脸比我想象中有用多了,虽然多了那个人没有的刺青。
看来,现在也能解释为何当初刺青的时候,穆夜会说那么多让人觉得刻薄的话了!
“回去了。”静默一笑,我扔下她们,步上回去的路。
我让十六夜找回穆夜与穆然,他们则在三日之内一前一后的到达。得到了花散里的许可,他们就住在了昶永殿的东、西两院。
在他们回来之时,我问了穆夜一些宿洛阳和宿洛影的事情,穆夜回说他们一切安好,现在正与一些被无家可归的孩子们一起学文练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