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乔没理会黎嘉没事找事、不怀好意的目光,径直往学堂里走。她已经知道了,学堂里一共两位先生,郭先生教的读书写字、经义讲解,颜先生则负责琴棋书画。
听说这位颜先生的来头还不小,黎大老爷及公子们都很看重他,是个很风雅的人物。
今天上午给他们授课的,就是郭先生。
小乔自顾想着这些,却见黎嘉没得到她的回应,神色间就有些忿忿,她说了句什么,身边的婆子就把她背了起来。
小乔嘴角微弯,哟,这是脚伤了还没好呢?
黎嘉霎时就被她唇边的那一抹笑给刺痛了,捏紧了拳。
小乔完全不理会她,当没看见似的,自顾自走了。
郭先生前日里得了黎老夫人的示意,当时是应承下来,左思右想也不好就明面上得罪了黎大老爷,毕竟这伯府的当家人还是建安伯爷而不是老夫人。男人们说话做事,自然没有内宅妇人说话置喙的余地,这点他还是很清楚的,但奈何黎老夫人说到底也是黎大老爷的母亲,人家母子俩的关系情分,当然是比他这个外人亲近牢靠多了。
所以郭先生和郭太太商量了一宿,总算是想出个好办法,就以考校新学子为名,最好的结果是让这乔烟知难而退,实在不行,老夫人那边也算是有了交代。他们已经尽了人事,天命如此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郭先生正襟危坐,早等着小乔自己送上门。
小乔来的不算早也不算晚,她到的时候,建安伯府的其他几个姑娘也已经到了,自然是没看见黎悦。这会她还不知道,黎五姑娘正在黎老夫人的院子里鬼哭狼嚎,把她从头到脚咒骂了个遍。
黎嘉被婆子们背着,慢悠悠来了,郭先生完全不怪罪,得罪谁他也不会得罪这一位老夫人的掌上明珠,全家可都指望着这一口活呢。
黎嘉胸有成竹,知道郭先生得了祖母的授意,待会定然给不了乔烟好果子吃,不由心内得意洋洋,脸上却不动声色,相对的脚都没有那么疼了。
果然郭先生一手执卷,板着脸对小乔道:“你可知要成为我的学子,可没有那么容易。”
小乔眨眨眼,她先前可不知道,这伯府西席里先生的架子,有这么大的,也没听说入自个家学堂,还要历经那么大考验啊?
但再想想,也是,这伯府对乔烟来说,哪能算得上是自己家啊?既然寄人篱下,又不遭这府上“老祖宗”的待见,那被人刻意刁难,也是很正常的事。她再看看黎嘉飞扬起的眼角眉梢,差不多也就懂了,定然是那一位给这郭先生下了指令。
但好在,乔烟的父亲是他们村有名的秀才,其他人能否认他爹娘的一切,才学却是从来没有人质疑过的,无论先生出何难题,自己见招拆招,兵来将挡就是,总不会落得叫人怀疑,好在这些人往日里,对乔烟性情才学到底如何,也是没那么熟悉的。
郭先生正襟危坐下来,又板着脸,一连问了小乔许多个问题,全是经义上的。
小乔四岁就跟着兄长学这些,自然是对答如流,所见也不是他一个伯府先生所能比的,郭先生霎时被惊得目瞪口呆,知道自己这会是遇上高人了,坐在椅子上全不敢造次。
伯府姑娘们却还摸不着东西南北。
她们虽不像黎嘉似的,对一切心知肚明,但差不多也能看得出来,郭先生一开始的时候,是有意在刁难乔烟。可乔烟不但对一切对答如流,最后还把先生震惊得瘫在椅上说不出话来,这她们就看不懂了。毕竟别说乔烟回答先生的那些话,就是先生问的那些问题,以她们现阶段知识水平,那也……听不懂啊!
有这么难懂的没有!
黎嘉攥着帕子,差点咬碎了一口银牙。
不但这两人一问一答说的什么她听不懂,郭先生的态度也实在是太令人奇怪了吧!就这样,就算了,就许可了这贱丫头入学堂,与她们平起平坐同进同出?
阳奉阴违的狗奴才,看她回头不告诉祖母,把他赶出伯府去!
黎嘉攥紧拳头,恨得牙痒痒,忽然觉得脚掌一阵钻心的痛,才知道是自己气怒下,手脚不自禁用了太大的力气,脚底的伤口没准是又裂开了。
她忙深呼吸几口气,平复下心绪。
哼,以为这样就算完了吗?这贱丫头想的美!
小乔也没想到,竟然这样容易就过了郭先生这关了,他问的那些问题,都让她觉得并非是刻意在刁难,而只是正常的师生问答,是老师对新入学学子的正常考校,无论如何,她希望自己以后的日子安安静静踏踏实实就好。
至于乔烟的那笔账……
她眼角余光瞥了一眼黎嘉,见她也正盯着自己。两个人相视一笑,旁人看来还当她们感情要好姐妹情深,偏偏大家都最是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所以场面就变得十分诡异。
郭先生也感觉有些不自在,硬着头皮摊开书本讲课,姑娘们全听得没精打采。
这时候,一阵小儿的嬉笑,一下子就吸引走了大家全部的注意力。
郭先生抬头看去,见是自家的小儿子举着串糖葫芦,嘻嘻笑着闯进学堂,追逐着一只金毛大狗,一下子就吹胡子瞪眼了,站起来厉声喝道:“逆子,这哪是你能来胡闹的地方,还不快出去,去找你娘!”
郭小公子年方六岁,哪里知道这些,爹爹往日里最爱咬文嚼字,对他也是风声大雨点小,最没有威信,他都不知道那声逆子是不是在叫自己。
小公子继续追着大狗跑,宠辱不惊。
倒是金毛大狗被郭先生这一声喊,本就亢奋,还当郭先生也正与它闹着玩呢,“汪”一声就扑到郭先生的书案上,两只狗爪踩进砚台,霎时变得黑乎乎的。它又在学堂里跳上跳下,跳到哪就在哪映上一大团乌云,屋子里一阵鸡飞狗跳,女孩子们尖叫着跑出去。
黎悦不在,黎琼年纪又小,这会儿谁还会再惯着千娇百贵的嘉小姐。
眼看着那大狗冲自己扑来,黎嘉喊叫得撕心裂肺,双手抱头趴在书桌上。
金毛大狗就是专往热闹的地方扑,见黎嘉喊得这般亢奋,顿时就忍不住了。
“汪汪!”
粉色的妆花褙子成了黑漆漆的一团,黎嘉的脸上也满是墨迹,整张课桌一片狼藉。她情急之下想要站起,奈何一早就伤了脚,用力拉扯之下,那伤口血淋淋的又绽开,一阵撕心裂肺的痛。
她实在忍不住,也顾不得丢丑了,就当着众人的面,那样“呜哇”一声哭出来,哭得比六岁小儿还不如。
郭小公子舔着手里的糖葫芦,眨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莫名其妙看着她。
这人哭什么呀?被大狗扑倒,不是一件很好玩的事吗,有什么好哭的?他天天跟狗狗这样玩呢。
小乔蹲下身子,看看郭小公子,又看看糖葫芦,就是一眼也没看黎嘉。
“你这糖葫芦,是城西口老陈家买的?”小乔说道。
嘿,识货。
郭小公子嘻嘻一笑:“对呀。”
谁想小乔皱皱眉,又说道:“老陈家的不好吃,你再往东边走,有条小如巷,里头有间专卖糖葫芦的百年老字号,叫图锦记,那卖的糖葫芦,才叫香!”
郭小公子不知道啥叫百年老字号,但他听懂一件事。
行家啊!
满屋子鸡飞狗跳,就好像和他俩人,尤其郭小公子这罪魁祸首完全没关系似的,完全没人去看还正被金毛大狗搂着脖子,吓得哇哇大哭,站又站不起来的黎嘉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