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太守府中就有了两具尸体,只不过一具有头,一具没头。
暂时找不出什么有用信息,陆知章招来下人把这二具尸体抬走以备后用。
下人们嘴上虽答应着,面上却仍是一副惫懒神色,动作迟缓拖沓。
陆知章摇头苦笑,只随他们去。此时黎谌白不在,便请了另三人往厅内坐。
黎珊叹道:“看来是很难有头绪了……”
“非也。”陆知章道,“依微臣推断,我们至少可以知道以下几件事情。”
景寒道:“大人请讲。”
陆知章理了理思绪,说:“那黑衣人的目的并不在取我性命,他杀了小久,却只要我把上任的文书、印信交出。但假若他的目的真的如此单纯,就应该直接杀了我。对他们这种人来说,杀一个人和杀十个人都是没有区别的。此其一。”
“其二呢?”
“其二,”陆知章道,“很明显,这两人并非是同路人。黑衣人留我一命,而赭衣人先杀他,再杀我。黑衣人只知我大致路线,追踪尾随而至,赭衣人却像是料定我必会从他面前经过,只隐匿在树干后伏击。”
“隐匿在树干后?”小乔道,“好诡异的身法。”
黎珊赞成道:“他刚刚自决的方式也很诡异啊,一般人自杀都是吞药或者咬舌,要么就是扎自己一刀,却很少有像他这样惨烈的。”
陆知章说:“这黑衣人确定是大夏人无疑,说话带有明显的南方口音。而这赭衣人非但一言不发,我对他说话也毫无反应,若是正常人,即使隐藏得再好,瞳孔大小也该有些微变化的。所以在下大胆推断,他若不是个聋子,就是听不懂我们说话!”
“而他显然不是个聋子,”小乔道,“一个聋子不可能成为一个那么好的杀手。”
“姑娘所言极是。”陆知章道,“他就是一个纯粹的杀手。”
“那就是说他听不懂说话了,身法又那么奇特……”黎珊沉吟,“他不是大夏人!”
陆知章点头:“想来是的,观他面容并不似西域人,应该是来自神州东部或南部的某个小国,或者边民聚落……”
“瀛洲人。”
黎谌白不知何时已回来府中,靠在门边淡淡道,想了想补上一句,“也许。”
陆知章抱拳道:“不知公子为何有此推断?”
黎谌白递给他一方折叠起的细绢,陆知章接在手中小心打开,见是沾有黏液的一团,却不知是什么。
黎谌白说:“尸腔里流出来的。”
黎珊与小乔同时竖起鸡皮疙瘩,忍住恶心凑近细看,原来是一些未消化的食物。
陆知章却还伸出手去对那堆秽物拨弄几下,“这是一些……生鱼。”
“生鱼?”小乔也似有所察。
陆知章恍然道:“是了,这是瀛洲的特色饮食,大夏虽有此烹调法,但却并不为百姓们日常所喜。但若仅此……”
黎谌白点头:“这块布是从他中衣上撕下来的。”
几人继续目注,只见细绢之上尚有一朵粉色娇花,虽不十分惹眼,绣工却很精致。
黎珊接过细看,说:“这花刚才我们也看到了,没什么特别的啊……”
黎谌白道:“张毅先生可会在衣上绣花?”
黎珊哑然。
景寒道:“黎谌白的意思是,像那种人,一定不会为了漂亮就随意绣一朵花在身上的,这一定有什么含义,是什么呢……”
小乔道:“看样子像是樱花……我记得樱花是瀛洲人所钟爱的圣花。花开七日,历经短暂绚丽随即凋谢,死在最美的一刻。正如瀛洲人的心态。”
几人若有所思,确实,也只有那样残忍决绝的自尽方式,才能衬上如此壮烈凄美的花语。
黎谌白摊开手心,其上是一块不明形制的细小状物。
黎珊看这个长得还算正常,便拿起来拈在手中仔细打量。然而她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便问:“这是什么?”
“是他的一小块头皮和被脑浆血液粘结在一起的碎骨。”
黎珊一个哆嗦,连忙抛到地上。
小乔将它捡起,对黎谌白道:“你发现了什么?”
黎谌白说:“你们刚才说了,自裁方式有很多种。损毁自己头颅,当然不是为了刺激或者吓唬对方。”
黎珊说:“那是为了什么?”
“销毁机密。”
“啊?”黎珊不解。
小乔却已恍然:“原来如此。尝闻瀛洲有秘术流传,能自死人完整大脑中读出生前记忆,我之前却一直没联想起来。现在想来,陆大人说他曾隐匿树干之后,也确似瀛洲忍修一系。”
黎珊点头道:“原来他是害怕机密外泄,所以才采用这样的方式。”
陆知章对黎谌白长揖道:“公子果然高见。若仅是一事或不足为凭。但方才公子所列诸事一一加叠,再加上他面目扁塌,身量矮小,正与绝大多数瀛洲人特点相吻合,当是瀛洲人无疑。”
“神探啊……”黎珊瞠目,“不过哥,你怎么知道得那么多?”
黎谌白道:“因为我读书的时候你都在吃喝玩乐。”
众人莞尔。
小乔说:“也就是说,现在有一个南部人要抢你印信却故意不杀你,一个瀛洲人既杀他,又杀你。”
陆知章说:“正是如此。”
小乔说:“一个杀手,故意留下活口的目的是什么?”
陆知章说:“若按常理,我若能留得性命回来,自然就会怀疑是梅城那派贵族所为。必然会有好一番计较。他杀了小久,也是为了要增添我的愤怒。”
黎珊说:“意思就是,那人,哦,或者说他背后的人,是想要挑起你和梅城贵族间的矛盾?”
陆知章说:“不错,微臣虽微不足道,但放大了讲,这背后似有一只黑手,想要激化平民官员与高门大阀间的矛盾。但这也并不代表那些老旧贵族就能完全脱得了干系。”
小乔道:“是谁会想要这样呢?”
陆知章道:“这其中水非常深,微臣也还不敢妄下断言。”
黎珊侧头:“那那个瀛洲人又有什么目的?”
“小珊子。”小乔说,“这个我都能猜到。就像你跑到我房中大闹一场,你说是什么目的呢?”
“我什么时候跑到你房中大闹过……”
陆知章笑道:“姑娘所喻极是,跑到别人家里杀人放火,自是不会安得什么好心。”
景寒道:“等我见到陛下,一定禀告给他,要他留意那个弹丸之国。”
小乔道:“我现在只是担心,若我们走了,你的安危可怎么办?敌暗我明,难保他们不会再有其他动作。”
陆知章揖道:“多谢诸位牵挂。但还请诸位放心,既已到了这太守府邸,微臣虽手无缚鸡之力,却另有办法自保,只等对方自己再漏出狐狸尾巴,现下却是不宜再打草惊蛇。”
景寒笑道:“你是陛下钦点,我们自然放心的。”
黎珊说:“话虽这样说,但反正我们也没事,不如在这城中多留几天吧,我看这城里风光也甚好。你们看怎么样?”
众人俱点头首肯。
夜间的凉风穿越过雁徊湖平滑的水面,轻轻吹拂到岸上,万千碧绿丝绦随风款动。几艘画舫驻在湖心,在水中投下一片朦胧的灯影。
黎珊与小乔并肩坐在白沙堤上,面前,是流淌了千年的雁徊湖。不远处的杨柳树下,景寒和黎谌白正不知在说些什么。黎谌白脸上满是清淡,却偶尔嘴角上扬,无奈摇头。
小乔端起一个细腻的白瓶,浅浅啜了一口,笑道:“这梅城的青梅酒果然名不虚传,味道甘洌,入口清润,真好喝。你尝尝。”
黎珊就着她手上饮了一口,笑道:“酒味虽不太浓,但也别喝太多,小心后劲。”
“嗯,好。”小乔浅笑,清澈的眼中倒映满天星月。
黎珊一仰脖,“咕咚咕咚”灌下好几口去。
果不片刻,黎珊双目迷离,面颊酡红,痴痴傻笑着望着小乔。
“这……”小乔目中俱是惊异。
黎谌白无力叹道:“你不知道,珊儿她就是这样的一杯倒……”
“啊?”小乔一边扶住摇摇晃晃的黎珊。
话音未落尽,黎珊就歪斜倒下,靠在小乔肩上沉沉酣睡。
最后的结果,是小乔与黎谌白一左一右将黎珊架回太守府中。
谁知刚至大门外,立马便有家仆殷勤来迎,又是哈腰问好,又是搀过黎珊,又是遣人去报了陆知章,与白日姿态截然不同。
小乔抬头看看匾额,是太守府,没错呀。
不一会,陆知章亲自迎了三人往前厅中坐。
景寒笑道:“陆大人果然好本事,佩服。”
“殿下过誉了,”陆知章抱拳笑道:“不安家宅,又如何能为帝君效力以安天下。”
景寒道:“如此,我相信陆大人也一定能够处理好与地方贵族间的关系。”
“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您厚望。”陆知章回望眼前的青年,眼中俱是坚定。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名门女师》,微信关注“热度网文或者rdww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