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馥恰在此时绕过场中行至他们面前,未走近便先笑道:“一会便请劳烦乔姑娘多加指点了。”
小乔同样半真不假地与她客气几句。
黎珊等人都懒得搭话。
赵馥见她们态度冷淡,也不觉尴尬,仍在黎谌白身边坐下,几与黎谌白挨在一处。
黎谌白不动声色,向黎珊微移过些许。
黎珊暗自好笑。
赵馥笑言:“黎二公子,你的剑一看就非凡物,叫什么名字?”
“天暮。”
“真是好名字呢。”赵馥赞道,“能不能借我看看?”
黎谌白不欲多言,便即解下佩剑递给她。
赵馥边看边夸赞:“确实剑如其名。我就十分喜欢暮时的天空,我记得有一次去到漠北,大片大片的火烧云映在半空,十分美丽。”
“你去过漠北?”
“对呀。”见终于激起他兴趣,赵馥顿时滔滔不绝,“康佳虽在大夏西南,父王却经常带我们外出游历,有一次我们去到西域,还差点在大漠中迷路,幸而遇上了大漠中的狼群。你知道吗,看似凶恶的野狼,实际上……”
讲到有趣处,黎谌白忆起漠上往事,也不禁目中沁出笑意,与她言说几句。
小乔听二人谈笑,却忽然觉得心间一阵钝痛,抬手轻捂心口。
“怎么了?”景寒时刻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当下柔声道。
小乔却只摇头,似无意般望向黎谌白。
恰巧黎谌白听见景寒说话,也转头向她望来,面上些许茫然无措。
目光交汇,小乔却又迅速别开脸去。
景寒不露声色,只觉心内稍许黯然,却仍笑道:“是不是这里人多太闷了,不如我陪你四处去转转?”
小乔忽然挽住他袖笑道:“没有的事。”
景寒望她瞬间变换出的笑颜,略微呆怔,只觉已有些读不懂她。
李思涯起身,越过几人对赵馥笑道:“方才公主所讲之事,思涯也甚神往,不知师姐可愿同我在这宫中漫步,深聊一番?”
赵馥一口银牙几欲咬碎,面上却不便拒绝,只得笑道:“李小姐美意,自不当推辞。”
李思涯便携了赵馥离去,只留小乔等人。
不一会,却只李思涯一人归来。
小乔收敛心绪,静观台上,只在心中暗自筹划,需得如何才能胜过赵馥。
舞者相较短长不似武林人士,刀来剑往动辄要打上千百回合,亦不似同门切磋,旨在练习。舞者相斗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能力不及者往往便被对方寻着缝隙,一击必破。只有能力极相当者方才耽搁些许功夫。台上众判眼锋又甚凌厉,哪方有一丝一毫的落败迹象便即判定,双方倒也心服口服。
如此,每对比试最多不过柱香功夫便即分出胜负,快则不过盏茶。黎珊、严以柔、李思涯等人均陆续上场,均无意外一一获胜。
小乔原先担心李思涯受家事累及情绪,见她方出手即知是自己多虑。便静坐吐纳,沉息静气,只觉内心安宁,灵台清净,将身体调整到一个最佳准备状态。
高台之上,张毅向高建瓴道:“她会赢么?”
高建瓴无谓笑道:“赢了自是好,输了又何妨。”
张毅不语。
楼卿先生倒也是一派淡然神态,唯独吕晴方略微攥紧袖中指骨。
白玉台上,小乔长身站立,灵台一片清明。举目望去,观众席上众人的一个微小表情都能被她敏锐地捕捉到,却并无法影响她的心智分毫。
赵馥立于她对面,面上巧笑倩兮,似是并未十分将这不过十六七岁的小丫头放在眼里。
她忽然笑道:“小乔当真清纯可爱,本公主见了都似有些下不去手呢。”
小乔笑道:“那你直接认输可好?”
赵馥微愣,旋即笑道:“姑娘可真会说笑。”
小乔道:“你既不认输,便不要废话。我想我们并没有什么交情。”
赵馥笑道:“姑娘如此说未免见外了。”
小乔不耐道:“那随便你吧。不过我是来斗舞的,不是来和你聊天的。”
场上乐律响起,二人身姿同时轻转翩舞开来。
赵馥旋身起舞,凑近小乔耳旁笑道:“小乔,为何觉得你总是对我很有敌意的样子?”
小乔并不理她,闪身旋开,舞姿翩然。赵馥心内惊讶,倒是低估了这小丫头的舞技和心性?
她逮着空隙,嘴上笑道:“莫非……你也喜欢上了黎谌白?”
小乔心中震荡,一个不备,身姿轻一晃动。
赵馥见一语得逞,心内冷笑,身姿再随音乐变换,翩转数个不可思议的弧度。
小乔疾往旁退开,暂避其锋芒。她稳定心神,知赵馥故意以言语惑乱自己,当下平心静气,摒弃诸多念想,只专注于舞蹈。
赵馥见她依旧无动于衷,内心未免懊恼,身姿翩转虽不减,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便渐渐失了先前的威势。
一时二人缠斗许久,未见分晓。
计上心来,小乔忽然笑道:“我当然喜欢黎谌白。”
却是欲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赵馥一愣。
小乔继续笑说:“我们几个从小一起长大,一处玩耍,自是互相友爱欢喜。只是公主你,为何却莫名其妙喜欢上了他,还如此宣之于口?莫非康佳女子都是这般豪放,不知羞耻么?”
听她将自己说成是莫名其妙,又讽自己没羞没臊,赵馥眉峰蹙起。
见赵馥心绪果有震动,小乔笑道:“听说公主对今日志在必得,恰巧黎谌白的亲妹妹黎珊也是我们这帮女学生中的翘楚,不知若你们碰上,公主当如何?”
赵馥被她一问,也是一愣。
又见对方步履依旧不紧不慢,不见丝毫混乱,大出自己意料之外,心内逐渐不耐,再不屑装出一副亲善模样,怒道:“这又与你何干。”
气息逐渐不稳。
小乔闪转腾挪好不灵巧,还有闲暇笑道:“是与我无干啊……只是我听人说,喜欢一个人,就是随时随地想要跟她在一起,可是公主你,怕不是已过二五?可是黎谌白还不到二十岁,我怕他不愿意随时随地都跟你在一起呢。”
赵馥向来自诩容貌,听小乔暗讽她年老不由大怒,假借舞裙遮掩,竟是一脚踢来。
小乔轻巧地闪身避开,面上笑意不变。
赵馥见她这般年轻貌美,笑颜如花,又句句直戳自己痛处,已知她欲乱自己心智,当下便也笑道:“如此,便让本公主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只练就了一副伶牙俐齿的小姑娘!”
话方毕,竟是心神过于激荡,一步踏错,重重摔倒在了地上!
全场哗然。
康佳众人都已转过脸去,不忍再看。
跳个舞还能摔倒的?
这这这,实在也太丢人了!
“铛——”今日最长的一场比试终于落幕。
“大夏,乔烟胜!”清朗之声传及四座。
吕晴方先生心内振奋,右拳重重击于左手掌心,难掩面上喜悦,但看自己同行的另外三位先生俱一脸淡定,便也只能强自压下欢欣,摆上一副莫测神色。
女孩子们却不必掩饰任何,学生席间一片欢腾。
赵馥难以置信地颓坐在地,就这样,输了么?
多年的辛苦与努力,竟连第二轮都没能过得去,就这样败在了一个小丫头的手中。
小乔欲上前将她扶起。
她虽不喜赵馥,但见她如此,心下未免感到不忍。
赵馥却只冷冷拂开她的手,头也不回得康佳席中。几个婢女欲要来扶,也被她推开。
小乔略微一愣,随即摇头轻笑,看来此行确实太过惺惺作态了些。
夜晚,神经紧绷了一天,小乔正欲调气安歇,门扉被人叩响。
“是谁呀?”小乔边问边向外走去。
“是我。”
“哦,是老师呀。”小乔望着门外风姿卓绝的男子,被他轻倚的门框也变得美丽梦幻起来,“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高建瓴向屋内行:“我来看看松风琴。”
“嗯?”
“松风琴今天,有些奇怪,音色似乎不对。”
“好像是呢。”小乔边说边回想,“老师,这是怎么回事?”
高建瓴轻摇头,凝目细看,半晌方沉吟道:“一时半会瞧不出来,但总觉古怪,我先将它取走。”
“好。”小乔哈欠道,“那还有事吗?我想睡觉了。”
“无事。”高建瓴道,“你睡吧,好好休息,无论输赢都无碍。”
“嗯,好。”
高建瓴转身出门,仿佛看到一袭青色的衣角。
小乔本以为一日劳累,自己定会睡得很沉,谁想方一合眼,就再次陷入了梦境当中。
她在温暖的曦光中醒来,入目俱是最熟悉的景象。
“吱呀——”房门被人推开,一阵米粥的清香将她嗅觉唤醒。
这是……
“妈妈……”
见她醒来,女子将手中物搁在床头柜上,笑着揉揉她的发:“薇薇,快起来,吃完早饭,爸爸妈妈带你去公园玩。那里的花开得可美啦。”
“嗯!”她笑着从床上跃起,“爸爸妈妈最好了!”
采薇与妈妈在开满鲜花的小山坡上奔跑,笑声撒满遍野。
“这好看,这也好看。”采薇一边俯身摘花一边回头对妈妈笑:“妈妈,我要把它们插在客厅的花瓶里。”
那是一个白釉瓷制的敞口瓶,瓶身上细细描绘着几枝红梅,画风也是她最熟悉,爷爷亲手画的模样。一年四季瓶中总是插满各种不同的花束,可今日她醒来,其中却空无一物……
“好,采薇说怎样就怎样。”女子笑将她拥入怀中。
“妈妈……”采薇抛开心头念想,女子怀中,是她久未感受到的母爱温暖。
画面瞬间切到定远候府。她与妈妈同样穿着现代装束,站在伯府中。
正是初夏时节,伯府落英缤纷,目之所及俱是一副旖旎景象。
可是,今日的伯府怎显得如此空寂?
舅舅、舅母、黎谌白、黎珊……怎的通通不见了……
记忆如醍醐灌顶般涌回神识,乔烟一把推开怀抱着她的女子:“你不是妈妈!这里也不是建安伯府!”
她的妈妈,并不是这样的,也不会出现在建安伯府!
“嘻嘻嘻嘻嘻……”原本温柔的女子逐渐显出凶煞模样,变作一个身穿红衣的女鬼,“小妹妹,你不是很想念你的妈妈么,我让你梦想成真,你怎不感谢我。”
小乔只觉通体遍是凉意。四周的景色急速变换,腥咸的海水疯狂涌入她的口鼻。
红衣女鬼忽而凑近她的脸颊,小乔惊恐地看见她脸上翻卷的皮肉。夜夜缠扰她的梦魇再度袭来,骇人的女鬼就那样在她眼前悬浮,只下一瞬,就能将她撕裂。
“嘻嘻嘻,”红衣女鬼尖笑道:“来呀,再抱一个。”
黑色的长发如有生命般绕上小乔的脖颈,逐渐勒紧。
“不要。”小乔痛苦地闭上眼睛,偏又动弹不得,“不要……”
即将窒息晕厥的瞬间,是哪几个人的声音传来?
我不会让你有事……
就算是爬也要给我爬回来……
在你身边的,是谁,是谁……
纷繁的声音逐渐汇聚作一点光亮,光源辉映处,是年轻男子俊美的脸庞。
……
小乔猛然清醒过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只觉浑身湿透。
景寒!
最后让她从梦魇中醒过来的,竟然是他!
夜,正安宁。
可不止小乔一人睡得不安宁,靖王殿下同样也未睡得安宁。不仅因为他趴在石桌椅上就那么睡着了,更因为他也被梦魇住了。
他的睡颜,一脸迷茫又微微魔怔,呼吸渐趋凌乱,让人猜不透他此时究竟如何。
片刻之后,他的神态似极痛苦,显示出内心的万分纠结与挣扎。豆大汗珠密布如玉容颜,似正身处炼狱,欲作艰难抉择。
小乔感觉自己的心有些疼。
等等,心疼?!
昨日赵馥说过的话语忽然闯入她的脑海——莫非,你也喜欢上了黎谌白?
她喜欢的,明明就是黎谌白,不是吗?
心尖微颤,及不上多想,小乔在石凳上坐下,伸手握住景寒的手指。
稍远之处,黎珊似无意瞟一眼黎谌白,后者却似浑然不觉,依旧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黎珊的心底,却一直沉了下去。
……
漫天黄沙,遍地血红。
目之所及尽是森森尸骨。已有野兽开始啃噬死去之人的尸身。
风中夹杂着妇孺的哭声,尖牙咀嚼血肉的声音不断传来。眼前一幕有如人间炼狱。
母亲嘶哑着嗓音在他耳边呼喊:“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景寒右手不断颤抖,长剑直指面前男子,却终究在他身前一寸处堪堪停住。男子望着他,眉目似极忧伤,却并不闪避。天暮剑亦一同轻颤,其上火烧云的纹路也被火光映衬得血红。
天暮剑?
这并非他的佩剑,而是黎谌白的。
黎谌白……
许多美好的人与事袭来,景寒面色稍缓,嘴角不自禁微弯起一个弧度。
母亲却似极生气般,圆睁着血红的双目瞪视着他,似欲疯魔。
她在他身周咆哮:“你给我杀了他!”
一滴泪水自景寒眼角滑落。
景寒偏过头去,阖目避开男子忧郁的眼神,手中用力,长剑堪堪就要刺穿他的心脏。
忽而左手掌心传来一阵温暖的触感。
景寒睁眼望去,却正看见少女哀求的眼神,泪湿的双目。
他忽然觉得内心一阵抽痛。
如果杀了面前这人,所有人都将万劫不复,她也会很伤心吧……
也许她这一生都不会快乐了。
而他,也是。
长剑颓然掉落在地。
……
小乔手心微微沁出汗意。
景寒长睫翕动,似要醒来。
在他彻底清醒之前,小乔连忙起身跑了,心头一阵乱跳,也不知自己在害怕什么。
景寒虽然醒转,面色却虚弱有如方去鬼门关转了一圈。他沉思静坐了一会,仔细看了看自己的掌心。
刚刚那样的触感,大概真的是幻觉吧。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名门女师》,微信关注“热度网文或者rdww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