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山花烂漫的时节,朝中却忽然传来噩耗。
一夜之间,如大厦将倾,西域邪教作乱,围攻皇城,皇帝也被他们杀害。
旷野之上,景耀如疯魔般打马行鞭,劲风席卷,将他的眼泪吹作干涸。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个身强体壮、声如洪钟的老家伙,那个每次见他,都会哀叹自己生了个不长进的儿子,却仍纵容他在外恣意胡闹的老家伙,他的陛下,怎么说死,就死了呢?
黎焕文五人依然在他身侧,千言万语俱化作生死相随。
而待他们赶到金陵,三个男子,都被震惊了。
因为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只带数千人马,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攻进了皇城的邪教首领,竟然是叶宁的夫君——云笛。
云笛见到他们也似十分惊讶,然而事已至此,便只有一场昏天黑地的恶战。
皇子回归,群龙有首,皇城一万禁军将云笛数千手下尽数歼灭。黎焕文六人也将云笛打成重伤。长剑即将洞穿云笛胸口的时候,景耀却堪堪住了双手。
他永远忘不了那个眼睛如星月明亮,一笑起来就有两个小酒窝的明媚女子。春日溪畔,女子向他借火石,一开口,就是英雄两字。
景耀掷掉长剑,只对云笛说了一个字:“滚。”——趁他还没有反悔。
而云笛,果然迅速的离开了。
总以为还有太多的时日相聚,便不管不顾地逃离皇宫四处游玩,还对自己的不负责任理直气壮——在扛过他陛下的担子之前,总要让他先过一段无拘无束、潇洒人间的日子。
而他所谓的无拘无束,不过只是自私任性罢了。他从未想过陛下一人,又该怎样度过那被束缚住的千万个日夜。
景耀终是接替他的陛下,穿上龙袍,戴上珠冠,住到了寰宸殿上。因为那个纵容他的人,已然不在了。
也是自那日起,黎焕文再没有看到景耀面上展现过如同那年溪畔的笑容,一笑,露出满口的白牙。
人生若只如初见,终究有个若字。
晦暗的年月,唯一让人感到心悦的,是绮兰日渐隆起的肚皮。
一个清冷的冬日早晨,一个男婴呱呱坠地了。
听着男婴嘹亮的哭声,景耀方才省起,原来自己,还活着,并没有随着他陛下的逝去而成为一具行尸走肉。即使他做了这天下的帝王,首先,他也还是景耀。
仿佛灰色的图景忽然点入一抹翠绿,婴儿的到来也终为这死气沉沉的宫墙注入了一抹生的朝气。
而春天,终于还是到来了。
叶星寒与绮兰为他们的儿子,铸了这天底下最好的一把剑。剑长五尺,通体幽黑,只幽深蓝纹莹转其上。却是派人回了趟剑庐,合取了曜天石与沧流矿之精髓。
“这把剑,该叫什么?”绮兰回目望着夫君。
叶星寒望着手中长剑,色泽黑亮一如妻子星眸,便说:“就叫它,‘点漆’吧。”
即使婴孩仍在襁褓,他的父母却已能想象他日后挥舞点漆剑的英姿。
这之后是让人欢欣的一年。
帝后红叶的腹中方有动静,帝君景耀便为还未出面的孩儿取好了名字。
诸人听闻,都觉确实男女均可,却俱也懂得这名字之下隐藏的悲伤——那曾是景耀自己年少时的梦想。
见众哀愁,绮兰便故意轻捶叶星寒胸膛:“姐姐方有身孕,姐夫就已经为他们的孩子取好了名字,你再看看你。”
叶星寒笑道:“你喊他姐夫,他却是要唤我一声大哥的。再说取名字有何难,我现在就为咱们的孩儿取一个。”
于是,三个月的小男婴终于有了自己的名字。
许是因他父亲看到了殿宇之外寂静的流水。
绮兰觉得这名字太过随意,黎焕文却笑说:“我觉得这名字倒很好,黑夜之中寂静的暗流,意境非常深远。这孩子日后也必是一个沉稳的人。”
绮兰还在怀疑,红叶却已笑道:“星寒取的名字这么好,赶紧为小辰的孩儿也取一个。”
绮兰不明所以,却见到黎焕文与赵湾俱悄悄红了脸。
黎焕文解释道:“我们并没有……”
红叶笑道:“没有什么?”
“没有你想的那样……”
红叶更是娇笑不停:“我可没有想的怎样,我是说,你们两个,何时把婚事办了?”
绮兰此时方明白自己后知后觉,看来一孕傻三年这句话用在她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只不知道她这玲珑的姐姐,会不会也同她这般。
三个月后,黎焕文与赵湾的婚礼举行得很安静,却也很温馨。到场宾客不过六人,除去两对夫妇,便是半岁的小玉玉和尚在红叶腹中的小黎珊。
五个月后,小皇子在众人的期待中出面了。
还有一个月小玉玉方满一周岁,看见弟弟却已表现得很开心,嘤嘤叫着要去拉弟弟粉嫩的小手。绮兰怕他伤着小黎珊,不让他碰,小玉玉顿时泫然欲泣。红叶将两个孩子抱在一处,小玉玉顿时破涕为笑,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细小的手指,轻轻放在弟弟小小的手心。
众人见了,都觉心中柔软了一片。
黎焕文悄悄附在赵湾耳边,轻声道:“我们也生一个吧……”
赵湾顿时从耳根红到了脖颈。
然而老天却似嫉妒极了这三对年轻眷侣。
那一年春,欢快的年味还未散尽,大夏西部城廓便已传来了让人震怒的消息。
西域部族卷土重来,数万不知从何冒出的邪教徒向金陵方向东进,屠戮沿途每座城池,即使妇孺也不放过。领军的,仍是云笛。他所统领的邪教称作“云家军”,而其手下一众教徒,则称云士。唯一的庆幸,是他待叶宁始终如一。
听到奏报的那一刻,景耀愤怒了,昔年放虎归山,终是他此生做过的,最愚蠢的一个决定。从此以后,他绝不会再放过任何一个敌人,绝不会!
可他又觉得迷惘,为什么,在他的统治之下,有那么多的人,宁愿抱着死志,也非要造反不可?
然而云笛只是用一个个血淋淋的人间炼狱回答了他。
太阙殿上,景耀面皮铁青,传下令去:三个月后,约云笛在摩天岭上决战!
而云笛,竟也痛快地答应了他的这个要求,暂时停止了东进的征程。
摩天岭,处大夏西部。西北处山势高耸,地形怪异,又称魔鬼岭。东南部则是大片平原,被河道隔开,分作两半,适合两军交战。传为古战场,夜半能闻鬼哭。又因气候恶劣,方圆百里荒无人烟。
景耀亲自率军出征,高台之上,举目远望,十万大军整装待发。
景耀举起一觞烈酒:“敬苍天——!”
诸将士随他高颂:“敬苍天——!”十万男儿声音汇聚一处,气震山河。
“诛魔邪——!”景耀将酒觞重掷于地。
“诛魔邪——!”
“匡正气!”
十万将士长戟直指青天:“匡正气!”
景耀拔出腰间长剑:“大军——出发!”
大军开拔,景耀望向身后的两个男人,三人目光交汇,都觉热血沸腾,俱轻点头。
生死相随,永不离弃——依如他们年少时的誓言。
以十万,对三万。
自金陵出发的所有人都以为,这是必胜的一战。
然而五日之后,双方俱死伤太半,却依然僵持不下,朝中大军隐现颓势。
景耀三人亦已多日没有合眼,只与手下将领商议如何作战。早闻邪教徒战力不似常人,却也未料想竟强悍如斯。往往需要三至四个士兵,才能杀死一个云士。
暂时议定计划,诸将退去,帐中只留景耀与黎焕文、叶星寒三人。三人却俱都无心言语,只靠在椅上微微阖目,眼中俱已遍布血丝。
忽然帘帐掀起,三个士兵走入帐内。
以为是前线又现异变,三人急抬起头。
“夫君……”
原是红叶与绮兰、赵湾到了,见各自丈夫憔悴形容,三人均心疼不已。
景耀不喜却怒:“为何来此?”
红叶怒意却比他更甚,依然一族之长的气势:“我是一国之后,你能来此,我为什么就不能来此?”
景耀语塞,一国之君的气焰立马矮了下去。
叶星寒却只将绮兰搂在怀中,二人深情对望。
黎焕文亦将赵湾在身前轻轻揽了,无奈道:“那你,又是为何来此。”
赵湾柔声道:“朝中奏报传来,说你们战况并不乐观,我们心内挂虑不下……”
黎焕文望她腹部,担忧道:“可是你有孕在身……”
“没关系的,小家伙还有两个月方才出面。”赵湾笑道,“再说了,你可别忘了,当初是谁救了你,你的夫人,可是习武之人啊……”
黎焕文看她身姿依然轻盈,只能不作言语。
难得静谧的一个夜晚,双方都暂时休战。
帐内,赵湾轻轻靠坐在黎焕文怀中。
“夫君。”
“嗯?”
“我们为孩儿取个名字可好?”
黎焕文本想说何必急在一时,忽想起帐外堆积成山的将士尸身,涌到嘴边的话语瞬时变作一个“好”字。
“那,取什么呢?”
黎焕文说:“夫人心中可有主意了?”
赵湾想了一想,说:“其实,我一直想过白茶小乔的日子,与夫君你,两个人,普普通通,平平淡淡,安稳一世……”
“不想其他了?”
“嗯,不想了,只与你二人,一起生,一起死,生生世世。”
黎焕文笑道:“夫人这话,却是只要一世,还是要那生生世世。”
赵湾回身轻吻住他。
良久,她离开他的唇瓣,眼神晶亮:“先求现世安稳,再求来世情缘。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生生世世,永不分离。”黎焕文轻执住她手,亦坚定地回望住她。
“我感觉腹中,是个女孩儿。”赵湾说,“就叫烟儿好不好?”
“好。”黎焕文说,“那若是个男孩呢?”
“男孩的话……”赵湾想了一想,忽然笑道,“那就叫他白茶吧。”
“白茶?”黎焕文亦忍不住失笑,“那他长大了,会不会怨怪他的父母?”
赵湾轻轻笑倒在他怀中。
帐外却忽然响起一阵嘈杂人声。
黎焕文扶赵湾坐好,连忙出帐查看,未及步出,便已见到叶星寒急急掀了帘帐进来:“云笛发起总攻了。”
黄昏时分。交战双方都拼尽了最后一兵一卒。
摩天岭的河道中,流的已经不再是水,而完完全全是血。十数万众的尸身堆满了整个山岭,每一寸土地深踏下去,都能沁出血来。
摩天顶上,只剩下黎焕文六人团团围住云笛。
景耀双目通红,随他出征的十万大好男儿,他竟连一个都没能带回去,包括数十将领也俱殁尽,一国兵力尽毁他手。
“景耀!”妻子的怒喝将他自魔怔中唤回,“你若觉得歉疚,就收拾了云笛,回去好好做一个皇帝,如此,才对得起为你卖命的诸位将士,以及大夏千万百姓!才能对得起你那短命的老头儿!”
景耀惊醒,他的妻子,确实比他更像一个领袖。景耀重新振作,直指圈中云笛。
景耀记得,那年皇城之内与云笛交手,只觉他与自己不相上下,若是他们六人联手,云笛绝难匹敌。可是方才数度交锋,只觉云笛深不可测。他们六人合力,竟也堪堪只能与他持平。
正相持不下,赵湾忽然倾倒在地。
“小晚——”黎焕文与绮兰连忙前去相扶查看,剩余三人拼力阻住云笛。
绮兰见赵湾下身衣裙已被浸湿,惊叫道:“不好,小晚姐姐要生了!”
黎焕文忧心如焚,急抱了赵湾到一方巨石之后。
一面是即将生产的妻子,一面是拼死为他们拖延时间的挚友,黎焕文心如刀割,直如锅上蚂蚁。
“夫君……”
“小晚!”
此时,赵湾已痛到痉挛,却仍勉力抬手,指向景耀三人方向。
黎焕文知晓她意,生生忍回泪水,对绮兰道:“小晚和孩儿,就拜托给你了。”当即握紧辰剑,向战场掠去。
巨石之后却许久没有动静。
景耀向红叶道:“绮兰年幼,你去看看。”
红叶只道一声:“撑住。”便寻着空隙,在三人掩护之下向巨石方向退去,却见赵湾不欲呼痛扰乱己方诸人心神,竟生生将下唇咬出血来。
只剩三人对抗云笛,局势瞬间更显吃力,许多时候,三人几乎是以血肉之躯硬阻住云笛攻势。三人渐感不支,身上俱添无数伤痕,云笛气力却似依旧无穷无尽。
夜,仿佛更加深沉。
直到晨曦微露,巨石之后忽然传来一阵清脆嘹亮的婴儿哭声。黎焕文三人互望,俱泪湿双目。云笛却趁他们不备,攻势更急。好在红叶与绮兰及时加入战团,三人压力骤减。
一时,场上更加相持不下。
“不想他们死,就快些束手就擒。”山崖一侧,忽然传来男人的喊声,一袭黑色衣袍,巨大兜帽将面容遮掩。
云笛立马撤了身形,掠到那人身侧,只抬眼微微睥睨五人。
“庭儿!”
“玉儿!”
忽然出现的男子将手中孩子交给云笛。一个尚在襁褓之中,另一个也还未满两岁。两个孩子俱都发出啼哭,显是被吓得不轻。
“你要如何?”景耀指节几欲捏断。
云笛笑道:“你们三个立即自刎,我可以考虑放你们的妻子与孩儿一命。”
红叶已然啐道:“昔日饶你狗命,不料你竟这般恩将仇报,要他三人自刎,你却是休想!”
“这样啊……”云笛似极爱惜般抚上玉玉面颊,“那也就怪不得我了……”
玉玉哭声更大,狠狠一口咬在他指上,奈何一口乳牙,并没什么威力。
云笛却似极为享受他的哭声,发出一阵长笑。
“住手!”山道处忽然传来一清越的女子喝声。
“阿宁?!”黎焕文完全怔住。
叶宁却并不看他,只冷冷向云笛道:“把孩子给我。”
云笛未动,叶宁已径自他怀中抱过黎珊,又将玉玉揽在怀中。黑衣男子欲要来拦,却被云笛阻住。
叶宁抱着孩子走到黎焕文等人身侧,眼泪忽然成串滑落,黎焕文三人也俱觉心酸,却不想再见竟是如此光景。
“表哥……”叶宁泪目一一望过三人,泣道,“我阻止不了他别的事情,但是,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们的孩子……”说罢,再说不下去,举目望见一方巨石,便带着两个孩子奔向石后。
气氛重又剑拔弩张。
黑衣男子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云笛重又与五人战作一处。
巨石之后,叶宁望见赵湾,不由一愣。
赵湾虽气血虚弱,却先柔声唤她:“阿宁……”
叶宁目中现出疑惑:“你是……”
“我是你哥哥的妻子……”
“嫂嫂!”叶宁眼中泪水汩汩流下。
赵湾虚弱地轻拍她的后背:“别哭,别哭,这都不关你的事……”
叶宁忽然看见她怀中还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抹干泪水,道:“这是,表兄和嫂嫂的孩子?”
赵湾点头,轻叹道:“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
叶宁亦不知作何言语,发现玉玉虽已停止了哭泣,却正偷偷向巨石后面张望,忙捂了他双眼,抱到自己身前。
赵湾望见,轻道:“阿宁可是已经做了母亲?”
叶宁轻轻点头:“我的孩儿,也只与他一般大小……”目光所指却是黎珊。
赵湾叹道:“难怪,也只有做了母亲,才会思虑得这么周全……”
叶宁道:“这两个,哪个是小曜的孩子?”
赵湾提手指了:“是小的这个,叫景寒。”
“小景寒啊……”叶宁轻轻将脸贴在黎珊脸上,“你长大了,可要记得,阿宁姑姑曾经抱过你哦……”
“宁姑……姑……姑……”玉玉却已在她身前学了她语声。
叶宁忍不住在他脸上轻嘬了一口:“好聪明的孩子,叫什么名字?”
“玉……玉。”
叶宁忍不住轻笑。
赵湾亦温柔笑道:“是玉玉。”
“原来是小玉玉。”叶宁更加拥紧他,当下对这孩子喜爱非常。
叶宁目光又望向赵湾怀中:“嫂嫂,我……能不能抱抱你和表哥的孩子?”见赵湾点头,便轻柔地自她怀中抱过方出生的婴儿,“取名字了吗?”
“取了。”赵湾道,“叫烟儿。”
“真是一个好名字……”叶宁眼中露出叹息的神色,“嫂嫂,他们长大了,会记得我吗?”
她这句话说来十分奇怪,赵湾正不解,只听叶宁道:“我,只是十分舍不得我家中的孩儿,所以,一直没有敢做下决断,但是,这件事情,终须有个了断的……”
赵湾越听越惊异,只见叶宁把婴儿交还给她,一抹眼泪,对她笑道:“嫂嫂,等孩子们长大了,一定要让他们知道阿宁姑姑……”说着便飞奔向战场。
“阿宁……”赵湾欲阻止已来不及,只勉力随她踉跄起身,复又支持不住,跌回地上。
“阿宁,你做什么!”场上诸人俱纷纷停手,只惊望向叶宁。
叶宁只以匕首抵住自己咽喉,喊道:“云笛,随我回漠北去!不然,我就死在你面前!”
“阿宁,别做傻事……”黎焕文只觉心痛如绞。
“表兄……”叶宁哭泣道,“阿宁对不起你,但是,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爱上他,还是会选择留在沙漠里,留在他身边。”
“阿宁……”
“你把匕首放下,我同你回去。”云笛忽然开口。
众人俱觉十分惊讶。
“你,当真?”想不到他会这么轻易答应,叶宁亦觉难以置信。
云笛点头道:“我同你回去。”说着缓缓走近叶宁。
“云笛!”叶宁弃了匕首,喜极而泣,扑进他怀中。
云笛却忽然抬手,一抹银针自他指尖掠出,窜入叶宁眉心,叶宁应声倒下。
“你——”黎焕文目眦欲裂。
云笛却只将叶宁轻轻放倒在一侧,说:“她只是睡着了,而在她醒来之前,我会先杀了你们,然后,再和她回去漠北。”
巨石之后,赵湾心中狂跳不止。
方才云笛弄晕阿宁的那一手。难怪自己六人强攻他不下,原来他竟身怀妙法,可为什么却一直不对自己几人使用……
赵湾心头狂乱,目光只深锁住场中几人身影,却仍不忘轻轻遮了玉玉眼睛,将她抱在怀中,只将两个小的轻放在地上。
云笛周身黑气忽然暴涨。
战场局面陡换,再不似先前胶着状态,只几个举袖,黎焕文五人便已俱身受重伤,倒地不支。此时,他们已与云笛缠斗了整整一天一夜,气力都将耗尽,而云笛,却似才刚刚开始。
“你……”一语未出,黎焕文便又忍不住呕出一口血来,将衣襟沾染。
“我最讨厌的,就是你,所谓的,阿宁的表兄啊……”云笛笑着向他靠近,手中长剑聚起黑雾,“所以,就只能请你,最先去死了……”说着便举剑刺向黎焕文。
然而他的这一剑却并未刺到黎焕文身上。
危及时刻,赵湾咬破中指——勉强提起力气,堪堪急掠至黎焕文身前,以长剑阻住云笛一击。
云笛却直将她长剑震断:“哼,蜉蝣撼树。”
赵湾却仍不死心,咬破舌尖,另外五人虽不察,云笛却已自发觉,赵湾此举竟似欲与他同归于尽,目中方始露出骇异神色。
趁此时机,地上五人均勉力起身,六人一齐向他攻去。六柄长剑纷刺入他周身要位,虽未能伤及他性命,却终致他重伤。
云笛欲闪身,赵湾却以毕生精血以及修为将他生生制住。云笛神智顿时躁乱。一时之间黑气乱舞,剑影翻飞,狂乱向六人攻去。六人终究只是强弩之末,纷被他震倒在地,再难起身。云笛狂乱一阵,终也颓然倾倒,苟延残喘。
云笛身上黑气忽然再盛。长剑依次挥向离他最近的叶星寒、绮兰、红叶,将三人心脉贯穿。
“不——”另外三人肝肠寸断,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云笛将他们一一杀害,目中一片血红。
云笛手中剑再次袭来。却绕过景耀疾刺向黎焕文。
最后关头,赵湾拼尽全力,再一次挡在黎焕文面前,长剑自她心口穿透而过。
而云笛,忽然一口黑血喷出,举掌重重拍向赵湾左肩,将她震开数步,然后自己也缓缓倒下。原是赵湾方才不顾己身,以剑刺入他下腹气海,云笛周身黑雾再难凝聚。
“小湾!”黎焕文痛彻心扉,将赵湾拥在怀中。
“对不起,夫君……”赵湾眼中,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说好的生生世世,永不分离,而我,却是要食言了……
然而赵湾终是难以将话说尽,便在黎焕文怀中阖上了双目。
“小湾——!”天地之间,唯余无尽苍凉。
黎焕文却不知忽从哪里来的力气,挣扎起身,手持长剑,一步一步,逼近云笛。他走得很累,很慢,但却很坚定,因为他的目光一一扫过妻子和挚友的尸体。
云笛已经无力抵抗。
“表兄,不要!”叶宁却忽于此时扑出,“求你饶了云笛吧,表兄,求求你……”
然而黎焕文却并不看她一眼。
他这一生,都从未拒绝过她任何要求,唯独这次。
手起剑落,干净利落地洞穿了云笛的胸膛,速度快得叶宁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她终以为,他还是那个不会拒绝她任何请求的表兄,是与她一起,从白驹山上下来的少年。
叶宁再未掉一滴眼泪。
大声哭泣者,不过是依仗有人怜爱罢了,若已无人在意,哭泣,又有什么用呢?
叶宁只如丢了魂魄一般,拖了云笛尸身,跌跌撞撞地下山去了。
摩天顶上,黎焕文终是再支持不住,呕出一口心血,跌坐在地。
此生,怕是就此走到尽头了。
黎焕文扯起最后的力气,与景耀对望一眼,后者面上竟沁出苦笑。想来自己应当也是这副神情。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守望相助,生死相随,永不离弃……”
“与你二人,一起生,一起死,生生世世……”
这辈子,终未有负兄弟,亦未有负妻子,只不过……
黎焕文吃力地转头望向巨石。
独留下这三个孩子在这荒山,四野都是死人的尸骨,可怎么办……赵湾还未来得及告诉他,方生下的孩儿,是男是女……也许,只有去阴间路上方能相询了吧……
黎焕文缓缓闭上双目,向后倒去,他真的是,太累了……
一阵小童的哭声忽然遥远传来,黎焕文勉力看去,却是玉玉——连路都还未能走得稳,却连滚带爬地奔到叶星寒与绮兰身侧,伏在二人尸身上大哭。
对不起,孩子们……
黎焕文终是无力地垂下头去。
再次回复意识,周身却是被一阵清凉的感觉包裹。
黎焕文记得他死前是处于一个很热的季节。
死前……
是了,他一定是来到了阴间。那么,小晚和星寒他们,应该也都一起来了吧。
也好,六个人一起来了,来世还能再续前缘。
那么,他们在哪呢?
黎焕文缓缓睁开双目,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一袭白衣。
这是,白无常么?
黎焕文虽没亲眼见过,可他却也知道,白无常是长得很吓人的。
可是面前这人……有长得这么好看的白无常么?
黎焕文再次晕倒过去。
又一次醒来,听到的却是一个熟悉的声音。
“小辰,小辰……”景耀轻轻摇晃着他。
黎焕文终于睁开眼睛,却觉刺目非常:“小曜……”
即使意识再混沌,他也意识到,他们并没有死,因为眼前,竟还是摩天顶上景象。
黎焕文立时张头四顾,而很快,他便又看到了那袭白衣。
白色衣衫的男子,眉目如画,风姿绝代,向着他轻轻点头:“你好,小辰儿。”
“你……”黎焕文怔怔说不出话来,而他立即又觉一阵心痛袭来,因为他看到了山崖另头并排安放的四具尸身,以及身侧奄奄一息的双翅小猫。
黎焕文涌出泪来,他以为它已经死在尸山血海中了,而不幸中的万幸,除了他与景耀,还有它,依然活着。
“这个……”景耀在他耳边轻轻道,“是他救了我们……”
“男人?”黎焕文再次向白衣男子面上望去,他本以为自己伤重,只能勉力匍匐到男子脚下,谁知全身非但觉不出一丝伤痛,反而前所未有的轻盈,只轻用力便掠至男子身侧,当即也不及细想,只向男子道,“求男人救救我们的妻子和朋友!”
白衣男子面上却现出悲悯的神色:“我并非男人,也自无能为力了……”
黎焕文只觉难以置信。这样的事情,为何会发生在他们身上?而这,又是什么意思?
白衣男子道:“我方听小曜儿所言,又仔细看过,她们伤得实在太重。”
“是……这样么”,黎焕文喃喃,难怪,西域势力会不知不觉发展得那么可怕,而云笛,也变得那么难匹敌,可是,“那这又是什么意思?”
白衣男子低声一叹。
“什么……”黎焕文与景耀俱大惊失色,这,却是他们万难接受的结局。
黎焕文道:“还请您详述。”
然而他话还未尽,黎焕文就已颓然跌坐在地。
世界上最残忍的事情,莫过于绝望之下复见希望,却又绝望。
此生,终是再难相见了。
惊喜来得太快。
黎焕文与景耀双双跪倒在地:“不知您为何如此不吝相助,但凡有所差遣,我二人必赴汤蹈火。”
“赴汤蹈火不必,他只要你女儿。”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的女声。
黎焕文与景耀俱心下一惊,抬头望去。却是一个身着紫衫的女子自林间走出,轻纱覆面,让人看不清面容。而她手上,还怀抱着两个孩子,小小的玉玉亦跟随在她身侧,懵懂地眨着一双大眼。
黎焕文微怔,他与赵湾生的,原是一个女儿?黎焕文忙向女子步去,将最小的那个孩子抱入怀中。
女子方才虽那样言语,却也并不拦他,任由他抱了去。
历经九死一生,方才第一次抱到自己的孩子,是什么样的感受?
她的身上,流淌着他和她的血液。
那张小小的嘴巴,像极了她娘亲的唇形……
黎焕文回过神来,震惊地向男子面上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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