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残冬衰草
这日,天才蒙蒙亮,冰雪神女已缓缓醒来,她拉着神离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肚上,自己的手覆在他的手上,然后又静静闭上双眼。
就这么静静躺了好一会儿,冰雪神女还是没有睡着,她侧身半撑起身子,将神离周身的被子再紧紧掖了掖,然后静静看着神离。
冰雪神女最近半年逐渐醒得更早,她越来越感觉到时间的珍贵。
神离脸上那隐隐的光泽已淡去,还多了些许皱纹,事实上他整个人身体都在快速衰败,皮肤也变得干瘪松弛,他看起来已不像一个中年大叔了,而是像一个老人,他老得真快。
冰雪神女能感觉到,神离所有的组织,所有的细胞都在燃烧,在释放着最后的生命活力,只是不知道还能燃烧多久。
冰雪神女轻抚着神离的额头,手指慢慢划在他的皱纹里,就这么静静的,慢慢的,温柔的。
像是被冰雪神女轻抚的有些酥痒,神离微微摆了摆头,又接着睡去。
冰雪神女缓缓又躺下,躺在神离的臂弯里,手臂环抱着神离,闭上双眼,感受着神离的体温,轻闻着他身上的味道。
不知过了多久,冰雪神女也累了,倦了,又慢慢入睡。
等她再次醒转过来,睁开眼时,发现神离正低头看着自己,神离柔声道,“醒了?”
冰雪神女点点头,“你早醒了?然后一直偷看我?”
“醒一会儿了,见你睡这么甜,看着看着就忘记喊醒你了。”
冰雪神女又紧了紧神离,“你看得清楚我的脸?”
神离点头。
冰雪神女道,“那怎么别人看不清,就连魔行云那家伙都看不清呢?”
“我也不知道,或许有一个独一无二的冰雪神女,就得有一个独一无二的神离来欣赏你。”
冰雪神女故意道,“你不是唯一能看清楚的人。”
神离笑笑,“我知道。”
冰雪神女也笑了,“你知道?那你说说还有谁?”
“你自己啊,以前你老是照镜子,老说自己漂亮呢。”
冰雪神女似乎还犯着困,“咱们要一直赖在床上?”
神离看了看外面,“今天阳光挺不错,一会儿起床出去走走。”
“现在呢?”
“现在?抱着你再睡会儿。”
两人相互拥抱着,很快又都睡去。
老人的困意是越来越少,但神离的睡意似乎越来越多,像是永远也睡不完。
有时候冰雪神女真怕他睡着就永远也醒不来了。
等他们再次醒来已是黄昏了,他们穿好衣裳,烧饭做菜,吃过之后携手走了出去。
这已是他们来到这个小村过的第二个残冬,不知不觉都快两年了。
冰雪神女肚子里的孩子也一年多了,但冰雪神女的肚子也才微微隆起,几乎看不出来。
冬是残冬,这个小村的温度却已回升,像是提前步入了春季,只是这天地依旧萧索着,枯黄一片。
两人一起慢慢走着,一起谈着话,走出了小村,穿过一片树林,然后来到山脚的荒田里,荒田枯黄的杂草一片。
神离慢慢走在草地上,走向那边的夕阳,像是在丈量着大地,又像是在感受着生命的意义。
冰雪神女就坐在草地上,静静看着神离的身影。
一个青年缓步来到冰雪神女身边,蹲下来,顺着冰雪神女的目光也看着神离,看着那个衰败的男人。
青年扯下一根杂草,扔向远方,“你好,冰雪神女。”
冰雪神女还满含柔情的看着神离,没有听到青年的话。
青年稍微提高了声音,道,“半个月前,我拒绝了邻村的小情姑娘。”
冰雪神女似乎这才知道有一个人在自己身边,“哦,好像听说过。”
青年伸手接下一片飞雪,飞雪在他的手心慢慢融化,消散,他又看了看冰雪里的冰雪神女,道,“知道为什么么?因为我在等一个人,等你。”
冰雪神女看了青年一眼,“等我?”
青年收回在冰雪神女身上的目光,看着夕阳下的神离,“谁都看得出,你丈夫生命即将走到尽头,那时,你需要一个男人照顾。”
“你还只是个孩子,就当我没有听到你说的话,我想在这里待会儿,独自待会儿。”
青年又道,“我知道你们感情很深,但我可以等。”
冰雪神女似乎叹了一口气,“虽然你还只是一个孩子,但是说错话还是要受到教训的。”
冰雪神女的话说完,一股狂风骤起,将青年高高抛飞,重重摔在草地上。
青年眼里露出一丝惊惧的神色,然后呆呆看着冰雪神女起身,看着她走向夕阳下的神离,然后两人携手慢慢走着。
青年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去。
神离像是累了,两人便坐了下来,相互依偎着。
神离揉着冰雪神女的手,笑道,“你说,咱们孩子一年多了,为什么还没有多大动静?”
冰雪神女笑道,“你家孩子调皮呗,冬天舍不得出来,怕冷。”
“我看这家伙指不定什么时候能长好,说不定十年八载都可能。你当初还说你母亲怀了你十五年呢。”
“那我还说我无父无母,就是冰雪所生呢。”冰雪神女道。
“你真的从没有见过父母?”
“恩。”冰雪神女又道,“其实冰雪城所有长辈都是我的父母,我是他们的女儿,冰雪城就是我的家。现在嘛,有你的地方就是家。”
神离笑笑,看着飘落在身上的雪花,“说不定你就是冰雪所生呢,不然哪有人天生都笼罩在冰雪里的。”
“那你冷不冷?”
“以前觉得你冷,后来就知道你有一颗火热的心。”
冰雪神女嗔道,“那你也得看看跟谁。”
一阵轻风吹过,吹起两人雪白的发丝,轻轻飞扬。
那枯黄衰败的杂草也一阵飘扬,在夕阳下显得有些萧索,气氛有些微微的变化,冰雪神女的声音有些飘渺,“神离。”
“恩。怎么了?”
“你还能陪我多久?”冰雪神女接着道,“我感觉你的身体,好像更糟了。”
神离左手搂着冰雪神女,右手握着她的手,笑了笑,“我也不知道。如果我不在了,你会怎么样?”
“我啊?会和孩子一起想你。”
“恩,你们能好好活下去,我就安心多了。”
冰雪神女双手握着神离的手,“恩,你放心吧,我们不会有事的。”
神离点点头,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愧疚,冰雪神女的鼓励,安慰,确实让他这些年都很放松,很平静,很踏实,没有什么心里负担,可她心里到底又负担了多少呢?
神离柔声道,“这些年让你受苦了。”
冰雪神女摇摇头,“没有,我很开心了,特别是最近的一年多,是这一辈子最安心,踏实,快乐的,比当初在剑学院的时候都开心快乐得多,我已经很满足了。”
神离稍微紧了紧冰雪神女,“我也感谢在最后的时光你能陪着我。”
冰雪神女柔声道,“别说这些了,我还是想像以前那样快快乐乐的过,过好每一天,其他的就不要乱想。”
不管什么时候,只要和冰雪神女在一起,他就不会觉得心里太沉重,就会很放松。
神离道,“你还记得安怀客栈里那棵老树么?”
“恩,记得,怎么了?”
“我觉得我跟它很像,虽然看起来很艰难,但依旧好好的活着。”
冰雪神女笑道,“恩,说不定你身上也有奇迹发生呢,这个世界总不缺少奇迹。”
“有时候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神离迎着风,指着这荒田里枯黄的草,“比如这一片片看似枯萎衰败的草,其实内含生机的火种,等到春风吹过,就会燃起,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生命像是永无休止。”
冰雪神女笑笑,“那我也等着这一天的到来。”
神离也笑了笑,“好,那我们一起等着。”
等到夕阳落下,两人才携手慢慢回走,遇到村里的邻居就相互闹叨几句,众人看着他们的身影,多少有些同情怜悯。
但两人一直觉得幸福快乐着。
残冬尽,新春来。
温暖的阳光普照大地,整个世界都在焕发着勃勃生机,神离的脸色也好了不少。
这日朝阳初升,远处的虫鸟声,村里孩童的打闹声已不时传来。
神离与冰雪神女赖在床上,神离睁大一双眼,鼓足一口气,屏住呼吸,脸胀的通红,最后还是没有忍住,一下笑了起来。
冰雪神女嗔道,“你还笑?再笑,我就,我就挠你痒痒。”
神离好半天才忍住笑,“起床,烧饭,然后出去走走吧,神女大人。”
看着神离又想笑的样子,冰雪神女提起被子将神离盖住,自己先起床,一边穿衣裳,一边抱怨,“小时候的囧事,还笑成这样,一点儿都不像老头子,早知道不跟你讲了。”
神离捂着被子道,“咱们换上以前的衣裳吧。”
冰雪神女闻言,知道了神离的意思,又换了她那一身雪白的衣裙,然后打开屋门走了出去。
神离也穿上了他那一身白色衣袍,走上去从后面轻轻抱着冰雪神女。
他们周身有丝丝水雾在凝结,冰雪在结晶,在温暖的朝阳下,雪花不断出现飘舞,又不断消融散去。
一阵晨风吹过,两人雪白的发丝在冰雪中轻轻飞扬。
冰雪神女柔声问道,“我们要走了?”
“恩,最近不时有强者在这一带出没,我们在这里,会给这淳朴的小村带来灾难。”神离顿了顿,接着道,“而且,我能感觉到,我的大限将至。”
冰雪神女身体颤了下,“恩,你想干什么,我都陪着你。”
神离紧紧环抱着冰雪神女,闭着眼,脸庞轻蹭着冰雪神女的头,鼻子埋在她的发丝间,轻语道,“到时候,你,不要太伤心。”
冰雪神女双手抓住神离抱着自己的手,“傻瓜,你要离开了,我肯定会伤心,但是我也看得开了,上天已对我很好很好了。”
“谢谢你。”神离还是忍不住流下一滴泪。
冰雪神女抓着神离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而且我以后也不会太孤单,我们的孩子会陪着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