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别苑里,杜若夫人已经接到信,让冰魄在自己的西阁收拾好房间,升起炭火,等着他们回来。
见到鸣凰的那一刻,她还是吃了一惊,这孩子原本丰腴饱满的脸瘦削苍白,额上还在渗着殷红的血,沾染得孝衣上斑斑点点。
“哎吆,真遭罪了!这么如花似玉的孩子,他们怎么下得去手啊!”冰魄感叹。
子衿把鸣凰轻轻放在床上,为她仔细盖上被子,凝神看看那张苍白的脸,转身出了房间。
秋先生道:“放心,半个月,我保她身体康健!可是,身病好愈,心病难医!”
子衿忧虑:灾难骤然降临到这个幸福平静的家庭,这个女孩子在突然之间家破人亡,孤苦无依。
她还没能从家族灾难中醒过神,一重重非难、嘲弄、侮辱、阴谋劈头盖脸砸来。原本善良、纯真的她渐渐地心灰意冷……
痛失亲情和关爱,她对这个世道已经没有任何留恋之心。
可是,能在这样的灭顶之灾里保持战斗性,她是坚强的!
这样坚强的孩子,就有在这个乱世活下去的理由!
他一定要让她活下去!
似乎又是一场噩梦,这梦好长好长,长得像要走一辈子似的。她一个人,又冷又乏,双腿无力,一步也不想走了,可又不能不走。她要去找祖母,找父亲,找母亲……
他们走得好快,连个影子都没有。
她急得想哭,又哭不出声,好憋闷啊!手脚被冻住了,伸不开迈不动,僵硬难受,她要死了吗?
一阵馨香飘来,淡淡的,却沁人心脾——
多熟悉啊,是谁呢?想不起来,只是觉得身体开始渐渐暖和了,手脚似乎能动了。
她开始不安分地动来动去,她还要赶路呢!她要去找亲人!
“醒了!小姐醒了!”
谁醒了?这么吵!她烦躁得头疼,强睁开眼,朦胧中看到的是粉黄色金丝沿边的帷帐——这是哪里?幽冥司里这么漂亮吗?
一会儿昏迷一会儿醒,到晚上的时候,她的意识渐渐清楚了:她还活着!王鸣凰还活着!
泪水从眼角沁出,浸湿了鬓发:为什么不死?
活着干什么!没有亲人,没有关爱,忍饥受寒,遭人算计,被人折磨,让人玩弄吗?
“她流泪了!”
“唉,苦命的孩子!”
有人在耳畔说话,很近又很遥远……
模模糊糊中,她认出了小草,但是她一句话都不想说。
一位端庄美丽的夫人带着同样端庄的侍女坐在她的床前,她不感觉好奇,甚至连问一句的兴趣都没有——她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死!
一个对生命毫无留恋的头脑完全失去了对外界的好奇!
秋先生来了,为她把脉,对那位美丽夫人说:“夫人放心,她没事了!”
她突然明白过来:这里是养心别苑!那位美丽女子是杜若夫人!
思维像冰雪般一点点融化,她想起昏迷之前的情形,想起来这些天发生的事情,也想起小草讲述的在安王府长乐殿的所见所闻……
——她又成为另一只虎的猎物了!
小草端来药,杜若夫人接过来,舀起一勺,轻轻吹凉,喂到她的嘴边——这举动,多像她的娘啊!
可她是长孙子衿的母亲!她的亲娘死了,再也看不见了!
她闭上眼睛,转过头去,任泪水恣肆流淌……
杜若夫人用锦帕为她轻轻拭去眼泪,劝道:“孩子,把药喝了吧。病好了,还有好多事要去做呢!”
好多事?什么事?亲人没了,家没了,这世间还有什么留恋?
杜若夫人耐心劝道:“孩子,命运把你作践到这个地步,你就这么认命了吗?”
不认命又怎样,一个孤女的力量怎能对抗强权?
“死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一时痛苦便可得永远的解脱。”杜若夫人长叹一声,“但是孩子,老天爷为什么把你留到最后,就是要看看你能不能坚持下去。你得替那些冤死的亲人活!只要活着就是希望!”
话真的很好听,可是希望在哪里?她看不到!
哀大莫过于心死,人心死了,无所谓希望。
“孩子,还记得去年八月十五那晚,你受伤了,伤口淤血发黑,毒气渗入肉中。擦洗是很痛的,你咬紧牙关,硬是挺了过来。”
“刀入肉中,那是痛;刀扎心上,那叫忍。这刀迟早要拔出来,扎在该扎的地方,而不是自己的心上。”
杜若夫人的话只是让鸣凰微微摇摇头……
杜若夫人只好求儿子想办法。
子衿道:“王家出事后,她完全孤立无援,靠一己之力在支撑着自己和母亲的生活。母亲走了,带走了她对人世的最后一丝留恋。”
杜若夫人愁道:“是啊,她的心被寒冰封住了。怎么才能让她吃下饭,喝下药啊?”
“也许亲人是她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子衿思忖着,告诉母亲,“您悄悄告诉她:她的兄长还活着!”
杜若夫人惊讶道:“真的吗?”
“不知道,这也许是让她活着的唯一办法,试试吧!夜露正在打探安王的情况,他们有极大的可能活着。”
子衿很忙。
在他离开的四个月时间里,子初换掉了他一多半的部下和亲信,卫尉营要重新正常运转,他要再费几天的功夫。
虽然是大丧之年,京城没有大型庆贺活动,但祭太庙、祭天地这些仪式是少不了的。又是年底,年关年关,富人过年,穷人过关,自然少不了偷盗抢劫作乱之辈。
越是过年,卫尉营越是忙碌;加之皇宫失窃案需要尽快查办,他便整天守在大营。
尽管他依然沉静从容,但细心的夜雾还是感觉主人有些不同:比如主人会时不时失神,有时会端起一杯茶却忘了喝。昨天傍晚他突然要回别苑,回去之后,在小桥上伫立良久,然后又离开家回了卫尉营……
夜雾从没见主人这样过,他悄悄问夜暗:“夜暗哥,公子是不是累病了,他怎么会失神呢?”
夜暗神秘一笑,用手指敲敲夜雾的胸口:“公子身体很棒,没问题,只是这里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