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華大陆虞都城为妖兽率领的荒兽大军围困已经六个月。
三百里的都城,六百年的历史,四千万的军民,最后一战。六个月来荒兽大军持续不断地攻城,虞都城已经山穷水尽的地步,几无可战之兵,几无可用之将。
道纪1260年,人类命运改变的时刻。一千年时间,人类一步一步成为这方世界的主宰者,而这一切成果都将在人类这次大劫之中灰飞烟灭。东華大陆,一百二十亿人能有多少活下来?万分之一就是幸运。
东城指挥塔堡上,周冲在一块石头之中刻刻划划。
旷野之上,密密麻麻的荒兽大军正在准备最后一次进攻。
“你在写什么?”周冲的好友、虞都城守军总督,虞沔问道。虞沔不必问的,以他的修为,只要转身看一眼,即便十几丈的距离,也能清楚看到周冲在刻写什么。
“虞都城,我不该来的,我就应该直接从夏国去楚都。”
周冲的话语并不丝毫抱怨之意,“既然必定是要成为统计数据,和苏韵一起走完人生的最后时光,此生也就没什么遗憾。可是,现在,却要和你这个不知纳了多少小妾的人战死在这里,而我还是光棍一条。”
因为周冲的师傅说过一段话,“死亡,发生在个人身上来说是极大的悲剧,发生在与个人无关的其他人身上只是统计数据”,所以周冲用统计数据一词来代指死亡。
虞沔想露一个微笑,以回应死到临头还心境如水的周冲的调侃,最终动了动嘴角,实在笑不出来。
周冲回到东華大陆,本来只是想要路过虞都城的时候带走虞沔的两个孩子,他知道好友必定会死守在虞都城;只是,荒兽大军实在太过强大,他进来就出不去了。
家在这里,人在这里,虞沔如何会走。更何况现在他是守军的总将领,更不能离开虞都城,即便是必死之战。
“想我周冲一生风雨,成就虽然寥寥,修为并不低微。时到今日,却要我自己给自个立传,真是可悲!”
周冲行笔很快,片刻之间已经写完,“怎么样,要不你来欣赏一番,要是觉得文笔还行,我把你的传记也写了。”
灵石书本大小,周冲用法力穿过表层在里面的晶石上刻写这些文字。
虞沔接过飞来的灵石,一边看着一边听着旁边周冲的解说。
【周冲,东華大陆大周皇朝之人,列卿贵族之家。道纪1220年,生于苍州稷山郡稷山北邑。道纪1260年,死于虞山虞都城,生年40岁数24。】
“不,我不能这么草率地写下自己的死亡之地,好像是在诅咒自己早点死去。不过无所谓了,已经现在这种境地,还怕什么诅咒。”
人类的岁数极限虽然都是100,但是寿命的时长是不一样的。有人一年一岁有人十年一岁。虫豸一生可能数月,一岁可能十天;猫狗一生十几年,一岁可作两月。
修为越高的人根骨生长越慢、寿命越长。人类的修为有四个大的等阶,称作密境,又称作维度。第一维度,元始密境,修为开始;第二维度,因果密境,立道筑基;第三维度,开化密境;第四维度,造化密境。
第一维度修为,一岁的时长是一年;第二维度修为,一岁的时长是二年;第三维度修为,一岁的时长是四年;第四维度修为,一岁的时长是十年到四十年。
比如周冲,14岁立道,之后每过两年岁数才增长一;他20岁修为突破第三维度,之后每过四年岁数才增长一。所以,即便现在周冲生年40年了,年纪才24岁,还是一个青年。
【先祖周稷,周皇二十二子,封为稷山侯。祖父周观,中年道殒。父周尊,承袭稷山北邑卿爵。母郭瑕,郭山郡人,郭山郡伯之女。】
“传记,总要从家族出身说起。其实呢,那些大人物跟你有什么关系呢,是你的祖先是你的族人又如何呢?说起来,我还是周皇的后裔呢,名义上我还是有竞争大周皇朝天子之位的资格。实际上呢?我却被大周皇朝通缉。”
“著史,有所言有所不言,有实有虚,有表有里。比如介绍家族这一段,若是不知晓大周皇朝贵族体系的人,便会疑问:为何先祖周稷被封的是稷山侯,而你父亲承袭的却是卿爵呢?此事,不便多说,因为与我无关;但是作为背景,要虚写出来。”
“没有这爵位的晋升与降调,便没有那样的形势,一个人肩负着家族的命运。”
【兄周渔,道根五星,家门晋爵之本。周冲十六岁之时,二人入稷山寻宝,突遇妖兽,周渔道根被毁。其父大怒,逐出周冲。后二年,周渔自杀。】
这段经历,虞沔早已知晓,再次读来仍旧慨叹。周尊对周冲的责罚看似迁怒,实则不然,连坐而已,不可能再去惩罚周渔了,代兄受过。
道根被毁,所有修为所有努力化为流水,再也不能修行。一个五星天才,即便在皇室之中也是备受重视的,何况列卿之家。家族晋爵有多重要?有金钱来衡量,即便只是从列卿到列伯,家门年收入就会扩大四倍,从2千万元到8千万元。
一个成年平民一年的收入大致500元。
【其兄自杀之后,周冲潜回稷山,历经险阻,终遇至宝,开道仙药。】
虞沔失声叫道:“开道仙药!周冲你没在夸张吗?是了是了!怪不得你的修为进度如此之快,原来服用过开道仙药!”
开道仙药,天宝阁售价,1000亿元起步。这个价格,即便是皇室之家,普通的子弟也不可能有此资源。大周皇室一年的收入也就如此。
周冲神情平静道:“当然不是,你想太多。这样的东西,即便遇到了,不要说以我当年的修为,即便是你现在的修为也不可能得到的。我和你一样,服用的是仙丹。”
【仙药为一老者采去。周冲叩首哀求老者为其弟子,老者不应,赠其一书一丹,飘然而去。丹为开道仙丹,书为《连山秘典》刻本一卷。】
“老者就是我的师傅,不过拜师是后来的事情了,当时师傅只觉得我有缘。我服用仙丹之后,修为精进,几年后进了王道学宫,和你成为同窗。”
虞沔关注的是那本书,“连山诀?莫非那老者是夏国的君主?”
周冲摇头,“非也。并非只有夏国的君主才传承连山道。三百年前,有个王国,其都城就是现在虞都城所在。”
“梁王后裔?可是梁王一族不是都被诛杀了吗?”虞沔疑问道。
“人是杀不完的,总有漏网之鱼。师傅是梁王太子之子,因为从未名于族册,所以并不为世人所知。后来师傅长大后,夏王念旧情,传其《连山秘典》,梁王这一脉的道统就此续上。”
【年少之时,周冲与其长兄周满,在钧山侯府作客,为人所欺,慨然叹曰:龙翱翔于九天之上,婴幼之时或为穷奇所逼。钧山侯奇之,使其与府内子女同学。钧山侯之子周沧有女名周緲,国色天香;周冲惊为天人,心为之属。】
这段文字的信息太复杂了,虞沔张了张嘴,没有说出声。
周冲神情飘然:“大约你也震惊,我喜欢周緲之事,只能想不能说。活在人类这样的世界,除非你是青帝、白帝那样的人物,不然无论哪一阶层什么地位都有人欺负你,或者你也欺负别人。但是,阶层越高,能欺负你的人越少。”
虞沔叹道:“可是,周緲和你同姓!虽然不是一宗,血缘关系六代之外,但还是一族啊。在学宫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必定心有所属,只是不知道竟然是周緲。”
周冲不以为然道:“你又在想什么。我当然知晓,以我和她的血缘关系,是根本没有可能的,不要说婚姻、就是恋爱也完全不可能。要是当年钧山侯知道我有此心思,估计早把我杀十几遍了。既然我不可能和周緲在一起,那么别人也不能如此。所以我需要力量、需要更高的修为。我所想做的只是阻止而已。”
虞沔批评道:“这不是君子所为!即便你有那样的实力,难道你不愿意,周緲就不能嫁给别人了吗?”
“当然。”周冲理所当然点头:“如果我是皇子,那么钧山侯府知道我对周緲的感情之后,不会让周緲出嫁的。因为周緲要嫁给谁,我就把那人给废了。而且不用我亲自动手,甚至我只需要有此意思,下属就会帮我完成。”
可是周冲不是皇子,因为后面的事情他丧失了角逐皇子之位的资格。
【虞都学宫就读之时,周冲练成连山诀。1246年,稷山开道仙药之事泄,稷山侯府遣人逼问周尊。几日,周尊一家为盗贼所灭。闻听此讯,周冲再回稷山,再遇采药老者,得知盗贼身份。周冲再叩首拜师,老者应之,传其《连山秘典》刻本三卷。】
“稷山侯府怎么会知晓开道仙药之事呢?是我行事不周,以为若是家人知晓我服用过开道仙丹之事,会振作起来。我已经很谨慎了,连山诀有成,才告知家人。然而,我不清楚,消息怎么为外人所知,稷山侯府的人是怎么知道的?”
“我更想不到的是,稷山侯府的家主那么残忍,同宗之人都下得去手,更只是因为问不出什么就杀人灭口。大约,他们以为他们可以沿着这个线索找下去。不要说一株仙药,就是一个仙丹就足以使他们如此疯狂。”
【周冲携幼妹西入中土汉唐联邦避难。十年后,周冲回归东華大陆,灭稷山侯府一门。大仇得报,周冲于侯府中堂之壁写曰:杀稷山侯府一门者,稷山北邑卿周尊之子周冲是也。同室操戈,手足相残,我不知竟然如此之乐!】
痛快!虞沔读之,亦如当初耳闻的激动。伤我者,十倍奉还;杀我家人者,十倍奉还,男子汉大丈夫当如是也。
【天子震怒,发布追杀令。连山诀之妙,隐藏第一,周冲竟然数年未死。】
因为此事,周冲丧失角逐皇子之位的资格。既然如此,他也就没去打扰周緲,听说她已经许配,不年就要嫁人。如果不能给她更好的未来,只是出于占有欲而去破坏她的人生,那岂是大丈夫所为。所以,即便周冲能够阻止周緲嫁人,废几个人不算难题,他也不会去做了。
【1260年,荒兽大军自北荒汹涌而出,淹没州郡城邑。周冲闻讯,回归东華,困于虞都城。临死之前,传记此文,与友自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