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沫一路走来,路上行人纷纷伸出援手请她上车,可是她都一一感谢并摇头拒绝。
日隐月升,蝉虫呱叫。寒鸦歇息,万物皆休。这月光铺洒的道路,终究不是她一人在前行。
在她身后有几辆马车在无声跟进。车内有慈善的人家,车外有随行的马夫。一个五六岁的孩童迷迷糊糊的躺在母亲的怀里,问道:“娘,咱们为什么不快点回家啊,我饿。”
慈母答道:“宝宝乖,一会就到家了。”
如此反复询问,母亲总以这样的借口回答。
茶沫不忍心,停下脚步探身说道:“婶婶伯伯,你们先走吧,我一个人没事的。”
慈母泪眼婆娑道:“姑娘,大晚上的你一个人不害怕吗?听婶婶的,上车我带你回去。”
叔伯下了马车,也恨声询问:“姑娘告诉伯伯是那个天杀的畜生欺负的你。”
茶沫脸色羞红,尴尬地说道:“真不是有人欺负我,我只是与人打了个赌。如果我能步行寻到他家,他就不再杀小动物了。”
大伯苦恼地摇了摇头,“打什么赌啊,忒害人了。”
另外几辆马车的人也都下车相劝,可动摇不了茶沫度化的心。
“伯伯婶婶,你们真的不要管我啦,如果你们不走,我也不走了。”
最后众人实在没办法,只好忍下心离她而去。
长夜漫漫,官道上的行人早已坠入梦乡,只有她孤单一人走在皎月中,这时茶沫才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做恐惧二字。
桦树微微摆动,夜莺慌慌飞起,田间蛐蛐蝉鸣,草中毒虫乱窜。加上人困体乏,腹中未进食水,心凉凉神叨叨。
“菩萨保佑佛祖保佑满天神佛保佑,小女子从未干过什么坏事,孤魂野鬼不要来找我呀。”
茶沫唠唠叨叨的走了好几个时辰,当她行到一百里处的时候,忽然一道似人非人的黑影在官道上晃动。唬的她心胆惧颤,恍惚间被脚下的几块碎石绊倒在地。
她终于忍不住大叫起来;“鬼呀!鬼呀!”
茶沫身软爬不动,乱吼乱叫,正巧被不远处的黑影听到。黑影迎着月光奔跑,距离近了茶沫才发现这是一头棕色的熊!
茶沫绝望之际,匍匐在官道上闭上了明亮的眼睛,心苍苍泪行行,悲伤不已。
就在这时,一道箭芒拯救了她。
“杀!”
这道声响过后,原本奔跑的熊瞎子轰然倒地,身体抽搐不止。
猎九阳牵着马绳从黑夜中走来,如黑暗之子,月下凉风中,他无惧一切妖魔鬼怪!茶沫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泪水,哇哇大哭。
猎九阳蹲下身小心搀扶,“知道哭了?叫你不要来你偏要来。”
茶沫咧着樱唇,满脸委屈,“谁让你跟来的!你走!”
怀中美人泪断行,少年英郎魂挂肠。
“你别哭了。”
“我就哭!”
茶沫置气不理他,猎九阳也不说话,默默的为她蹑脚。只见脚腕处鼓起一个大包,红肿红肿的,猎九阳拿出腰间的擦伤药,轻轻的为她敷上。
少女羞怯的低头,当看到名扬天下的神箭手居然有如此柔情的一幕时,她面红心跳,两只小手不知所措。
她羞羞的心想,以前我不知道这世界上最安全最温暖的地方在哪,现在我才明白,原来是在你身边。这股强烈的安全感充斥着她,一时间她竟然睡着了。
猎九阳抬头望来,轻声一笑,随后为她抹去额头上的虚汗。
“爷爷说的没错,这姑娘真是个狐狸精,迷的我浑身不得劲。”
就这样,她睡在他的怀里,他陪她到天亮。
日升云散,百鸟叽叽喳喳,吵醒了熟睡的茶沫。
“天亮了?”
“早就亮了。”
“为什么我睡在你怀里感觉好舒服。”
“因为你睡在天下第一神箭手的怀里。”
“哇天上好大一朵云彩。”
“哪有,你还会说谎啊。”
“我说你好大的口气!”
茶沫伸了个懒腰,恋恋不舍的离开了猎九阳的怀抱。然后站起身听鸟叫,放开眼望日出。只是脚痛,不敢乱动。
“对了,你昨天晚上为什么会回来呀?”
猎九阳梳理马的毛发,回道:“想回来就回来了。”
茶沫忽然想起他在寺庙里说的话,转而问道:“你爷爷有没有告诉你,如果有一个男孩能让女孩耳红心跳的话,那他是什么妖精?”
“行了别啰嗦了,我还是赶紧送你回寺里去吧。”
茶沫说道:“不行,我还没度化你呢。”
“行了行了,你又不是真尼姑装什么活菩萨。”
“你真的不听劝?”
“哼,我如果真的放下了手中的箭,那么这天下第一神箭手就没有了!”
茶沫问;“名誉很重要吗?”
猎九阳问;“你心中的佛重要吗?”
茶沫语塞,咬着朱唇气鼓鼓。
猎九阳不忍眼前的姑娘再次落泪,温声道:“佛是你的信仰,神箭是我的信仰,你懂吗?”
两人僵持在官道旁,一个不愿弃箭归佛心,一个不愿顽徒猎生灵。谁也不退缩半步。
猎九阳心生烦恼,索性丢下茶沫独自一人赶往猎户镇。茶沫也是倔脾气,认定的事不完成她心有不甘。就这样,她走走停停,脚底又磨出好几个小水泡,但依旧坚持。
少年回到家中,牵肠挂肚的爷爷奶奶才放下心中的大石头。匆匆忙忙地吃了一些凉食,而后左手握住铁铲,右手抱住沉木箱,三步一晃来到菜园子里。
“小花,我把小黑带来了。”
猎九阳放下沉木箱,俩手挥动铁铲,卖力的挖掘黄土疙瘩。
不知不觉间,初阳变烈阳,而他也挖出了一个大土坑。
“小黑小花,一路走好!”
三爷站在他背后,本来想喊他回家吃饭来着,但看到他如此悲伤,便默默的陪着他。心里却在想:“我当初的决定是对的吧?”
猎九阳埋好土坑,立了一块墓碑,又念了几句佛经,这才转身搀着三爷慢慢回家。
回家的路上猎九阳问:“爷爷,这几日小九在寺庙里遇到一个狐狸精。”
三爷担忧问道:“什么狐狸精?你说什么胡话。”
猎九阳道:“您当初不是说过,如果我遇到一个令人耳红心跳的姑娘的话,她是狐狸精啊,您忘了?”
三爷一路不言语,回到家中,为猎九阳倒杯温茶,才缓缓道来。
“小九啊,其实这句话是我骗你的。”
“那为什么我看到那位姑娘就心跳啊?”
“孩子啊,那是心动,那是喜欢。”
猎九阳浑身一颤,这时他才明白,原来心跳的姑娘那是爱的表现啊。
三爷继续道:“你六岁那年声响红歌,八岁那年已经名传满华了。当时城内诸多豪贵权臣,文武百官都来家里想拉拢你,还有文豪院的圣人也想培养你成为文武元帅。我怕你年幼受不了外面的诱惑,才说出那样的话。你怪爷爷吗?”
猎九阳洒脱一笑,“我是您养的,本事是您教的,哪有怪不怪的。”
爷俩正在正堂谈话,院内打扫落叶的奶奶忽然扯开嗓门大喊一句。
“小九,外面有位姑娘找你。”
三爷心里猜到应该是孙儿口中的姑娘,便大笑道:“快去把门外的姑娘请来,我倒要看看是谁家的闺女能把我三爷的孙子迷倒!”
说完,老头赶紧收拾收拾座椅,又把家里值钱的一些家当拿出来摆上,感觉还不够体面,然后又换了名茶挂了贵画。这才稳坐雕鹤红椅,手拿红檀木杯,面色暗喜的等待未来孙媳儿进门。
在老爷子的心里他认为,这天底下的姑娘没有一个是他孙子配不上的。
猎九阳来到门外,当看到茶沫弯着细腰,揉着小腿,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时,反而哈哈大笑。
茶沫道:“你还笑!我的腿都快跑断了!”
猎九阳上下打量,问道:“你跑来的?”
“嗯!你说的话还算数吗?”
“嘿!你说谎哦。第一你的双脚昨天晚上已经扭伤,根本不能走远路。第二观你精神饱满,嘴唇湿润,这说明你吃了人家的东西喝了人家的水。”
茶沫羞红了脸,但还是嘴硬,“那又怎样?”
“你是坐车赶来的,而不是跑过来的。”
谎言被拆穿,茶沫也不纠结。反正到了猎九阳的家,索性耍起小女孩的心思。
“你能扶我进你家门吗,我脚上的水泡都磨破了。”
猎九阳小声道:“真是一个粘人的小狐狸精。”
老奶奶面热善肠,得知这位姑娘专门从红歌城跑来见孙子的,高兴的钻进屋里烧水做饭。茶沫进了院,满心好奇。因为院内圈养着许多她从未见过的野兽。
有洛山的黄皮虎,鹿原的秃毛狮,搬月洞的草蟒,断水涯的海龟。千尺潭的绿蟹,潘岳岛的白鹤。
茶沫道:“你看它们多可怜呀,你把它们放了好不好?”
猎九阳道:“这是我爷爷养的,我做不了主。”
少年扶着少女走进面朝南方的正堂,堂内的三爷这才起身迎接。
看姑娘长相;身似娇花玉面善,目若秋水惹人怜,袅袅步摇如天仙,香气缭绕满堂飘。
三爷大喜道:“姑娘请坐。”
茶沫先是拜了一个女儿礼,然后才缓缓坐下。
“请问姑娘是哪里人氏?”
茶沫低声道:“我因年幼时无父无母,从小便在万佛山广源寺长大。”
三爷道:“怎么说你是出家人?”
茶沫道:“老伯伯您别误会,我只是住在寺庙,不是僧人。”
三爷盘算一番,心里却想;这姑娘长相贤淑,又在寺庙长大,想必心底善良,只是出身不好。
猎九阳看到自家爷爷这副态度,就猜出他的心思,赶忙制止他们的叙话。
“我先去给她上点脚药。”
随后不等三爷继续问话,搀扶茶沫来到自己的住房坐下,又拿出家中跌打摔伤的草药,轻轻为她擦拭。当茶沫再次看到猎九阳那副认真的模样时,不禁心咚咚,气喘喘。红霞爬满脸颊,娇滴滴,美艳艳。
正堂内,老奶奶端着青瓷玉碗,与三爷小声嘀嘀咕咕。
“这闺女貌美面善,我挺喜欢的,老头子你怎么看?”
三爷有些遗憾,揉着满头银发道:“姑娘是不错,就是家室有些可怜。”
老奶奶一听不乐意了,站起身揪住三爷的右耳,教训道:“清清白白的闺女,还是广源寺内长大的活菩萨,你个老倔头不知怜惜!”
三爷好面,想给孙子寻个大地主大财主家的贵族闺女,但架不住老伴的强势,最后只能硬着头皮赞同老伴的话。
“行!听你的!反正小九喜欢,等过几日我就聘请媒婆去万佛山广源寺与广济方丈提亲去!”
老奶奶这才放手,心喜面笑道:“这闺女在寺里呆了那么久都没有出家为尼,想必广济圣僧也是存了嫁人的心思,你现在就去万金城寻个靠谱的媒婆,定个日子。”
“你着什么急,我们也得问问人家的意见吧?”
老奶奶趾高气扬道:“这还用问吗?闺女追人都追到咱们家来了!”
三爷与老伴根本不知道猎九阳与茶沫之间的赌约,也不去问他们俩人的意见,就这样自作主张,牵线拉绳。
只把鹊桥摆进门,红书喜字定姻缘。
当然,猎九阳的婚姻大事多半也是爷爷奶奶做主,所以他们才敢不听取猎九阳的意见而是选择直接张罗喜事。至于茶沫的意见?他们俩老都是过来人,怎能看不出小女儿的心思?
偏房的男女还在屋内玩心跳,一个低头羞脸挽青丝,一个痴心神迷揉白玉。
“你脚底的水泡还需几日才能愈合,这几日就不要乱动了。”
茶沫声软酥麻道:“嗯。”
猎九阳摸了摸鼻子,掩饰手抖的尴尬,道:“等会我为你端些米饭青菜,你吃完了我再送你回去。”
“我不回去!我发誓要度化你!”
“大姐啊,你是不是想赖在我家里混吃混喝?”
“我告诉你,只要你答应我不猎杀小动物了,我就回去。”
猎九阳懒得继续争论,双腿一瞪窜出门外,丢她一人在房里。
来到正堂,爷爷奶奶还在商议他的婚姻大事。随口问道:“您二老在聊些什么呢?”
三爷直接问道:“小九,这姑娘你想娶吗?”
猎九阳心喜地咧开嘴,舒展眉心,一时间想起他们见面的场景。
茶园田间,少女拧眉仰脸,满口善语,那是他第一次心脏跳动。
镇远街上,少女迈腿追赶,香汗淋漓,那是他第一次身抖血沸。
九龙门外,少女勇敢赴约,迎凉风赶夕阳,那是他第一次神迷魂牵。
荒野路中,少女孤孤单单,披繁星追明月,那是他第一次眼热嘴软。
“小九?别傻愣着啊,你到底想不想娶?”
猎九阳心潮澎湃道:“想!”
而后又嘀咕一句,“不想娶也不行啊,人家已经赖在咱们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