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嘉陵城气候反常,如今已经是四月却还是阴冷得感觉不到一丝春天的气息。花向晚站在窗边,伸手探向窗外。她又做梦了,只是这一次,梦里的感觉更加强烈。
阴冷的夜风在向晚耳边呼啸而过。
她有些费力地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在一个温暖的怀中颠簸,温热的气息杂夹着熟悉的气味,直入鼻腔,瞬间令她眼眶发酸——这是,苏妈妈。
她微微扭头看向四周,火光冲天,人声喧杂,隐约瞧见夜色中数十名宫人提着水桶,不远处飘来太监的嗓音:“如梦宫走水啦!快来人呐!”
“娘娘还在里头!”
“小公主呢?谁瞧见了?”
“快快快先救人!”
“进不去啊……快跑!跑啊!塌了……塌了!”
“五殿下,您闭上眼,妈妈这就带您走了,您不是总说着要出宫瞧瞧?”苏妈妈的声音从头话,小手抓进了苏妈妈的衣襟,她晓得苏妈妈是安慰她,母妃死了,死得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她太弱小,什么也做不了。
夜色迷茫,慌作一团的如梦宫渐行渐远,逐渐成了一个亮点。苏妈妈提前打点好的同乡帮助她们逃离了守卫森严的皇宫,向晚又嗅了一口,似乎比宫墙内的空气清新了几分。
“苏妈妈,我们去哪儿?”稚嫩的童音让苏妈妈回过神,风一吹,她才惊觉自己的后背早已湿透,却也顾不得那么多,此刻二人还在内城,娘娘的嘱托挂在她心头,趁乱出城才是正道,她不要紧,可怜了五殿下一直不哭不闹,这般乖巧……
“嘘……殿下,咱们去找娘娘的师父。”于是颠簸,无止尽的颠簸。
又是眼前一晃,苏妈妈浑身是血地倒在自己面前。向晚低头看着怀里的苏妈妈,她的胸口被利箭穿透,腿上尽是刮伤、擦伤,手上拿着的玉佩是她临死前交给自己的,这会儿子她们已经到了国界,穿过这河谷就是未来,可也是这河谷成了苏妈妈的葬身之地。
苏妈妈……向晚想叫她,却动不了嘴,出不得声。鼻眼发酸就要哭出声来,却眼前一黑,天旋地转。
花向晚嗖地睁开眼,粉色的窗幔轻轻飘动着,她扭头看向半支起的窗,雨下了一天一夜,却丝毫没有收敛的痕迹。潮湿的空气吹进房间,花向晚起身,将窗户打开,垂眼看着那被雨点带起点点涟漪的江面。虽是梦,却又是事实,重获新生,母妃、苏妈妈却死在了同一个地方。
她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冰冷的雨水滴在她的手心,令向晚发出叹息,
“姑娘?”今夜银杏值守,她素来警觉,花向晚适才起身就已经醒了,只是怕惊扰了姑娘,这才出声。
“无事,你继续睡吧。”花向晚轻声说着,自打一年前来了嘉陵城,她几乎夜夜被梦靥所扰,前世种种似是那戏台子上的戏,一幕幕不断地在她眼前重复着。十四岁时被接回宫中,从商户养女成为公主;十五岁在琼华宴一鸣惊人,被皇后撺掇成为和亲公主;十六岁她踏上异国土地,第一眼她便被那人吸引,凭借她的聪慧与他的手段,十年助君登上高位,却不料……
却不料她防得住敌人的冷箭,防得住侧妃的诡计,却防不住枕边人的狠心——她为他出谋划策,而他却时刻提防着自己,就如同堤防着他的对手。休了自己还不肯作罢,非要看着她死去才肯罢休。现在想来,他从未相信过自己,之所以放任自己参与夺嫡,恐怕是看上了她的聪明,且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自己活下去。可怜可笑她竟然还为了这样的人作出那些个伤天害理的事情,从始至终,他都没正眼瞧过自己;从始至终,他娶她,不过是一个幌子,一个保护自己的爱人的幌子。
那个像是仙子一般的女子,就是他放在心尖儿上的人吧?他为了能够给她想要的生活,不惜把兄弟、妻子送入黄泉,他那样阴狠决绝的人,竟然舍不得他的宝贝儿受一丁点的痛苦,于是他把那些明枪暗箭都指向自己,让自己成为愚钝的挡箭牌。
想起前世的种种,不由笑了起来,也不知是笑自己天真笑自己傻,还是笑世事无常、人生如戏,又或许是老天爷听见了她临终前的遗愿,竟然让她活了过来,有了重新来过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