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晃晃荡荡中,一行人到了云家。徐氏早早地便带着几个女儿等在了二门外,见到云彦芷,母女几人都露出了笑容。
进了明家正堂,明靖珩向云昌衡和徐氏正式的行了礼,徐氏满面笑容的将他扶了起来,一家人坐在一起用了午饭。饭后,云昌衡带着明靖珩去了书房,云彦芷则和女眷们一起回了绿猗堂。
绿猗堂一切如旧,就连未被带去明家的卧雪都和从前一样窝在书案边上打着盹,除了博古架上一部分东西被带到了明家之外,一如她未出阁时的样子。
只是这屋子比起阔云堂,显得稍微逼仄了些。
姐妹几个围绕在她身旁,询问着她婚后的情况。
云彦芷摸了摸卧雪的脖子,卧雪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咕噜声,在她手掌蹭了几下,又接着眯上了眼睛。
云彦芙笑道:“二姐姐,姐夫对你好吗?”
云彦芙云彦蕖两个如今也已经十三岁了,徐氏正在为她们寻觅夫婿,未婚少女,对婚姻满是崇敬,自然第一个便问出她最关心的问题。
云彦芷笑了笑:“自然是好的。”
云彦芙又待接着问下去,所谓的好究竟是怎么个好法,但碍于徐氏坐在一旁,她实在不好意思询问,便和云彦芷聊起了别的。
姐妹几个这一聊,便是近一个时辰。徐氏终究是笑着插了话:“好了,阿芙,你们姐姐也累了,左右今日还是要住一晚,有什么话再说也不迟。”
待云彦芙几个离开之后,徐氏坐在了云彦芷的床边,她手上盘着一串沉香木的佛珠,木色沉沉,中间还穿上了琉璃等佛门七宝,一看便并非凡品。之前的时候云彦芷便注意到了这珠子,如今二人独处了方笑着问道:“娘,您何时信了佛?怎么会想到带佛珠了?”
徐氏眉头一皱,良久,方略带责备的轻声答道:“这是你夫君赠与我的礼物,今日你们刚刚带过来的。”
云彦芷不料这竟是这次的回门礼之一,当时兰芝送回门礼来给她过目时,她只注意到了放在托盘之上的蜀锦,根本没有翻看蜀锦之下的东西。
更何况,她当时一门心思在怎么处置兰芝这件事情上,又怎么会去注意这些?
徐氏见她这副模样,心中的气便不打一处来,随着云彦芷去明家的老妈妈说,云彦芷对明靖珩极是不上心。如今这么一看,不上心三个字都是轻的,只怕是眼里根本没有明靖珩这个人。
自打十三岁之后,云彦芷行事说话从不用徐氏担心,甚至颇让她这个母亲引以为豪。可如今,这个一向不用人操心的孩子却突然闹起了别扭,徐氏不得不生出了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你当初不愿答应这门亲事,但如今木已成舟,你一个聪明孩子,怎么偏偏这时候犯起了浑?”
云彦芷低头不语,徐氏看她虽然低着头,却一副抵触的样子,不由得越发生气。所谓爱之深,责之切,徐氏本就是急性子,说起话来越发重了些。
“你是觉得你曾经查出来过你婆婆的药有问题,靖珩又是上杆子的求娶的你,所以你便有了免死金牌了吗?”
见云彦芷睫毛颤了颤,侄女莫若母,徐氏马上便明白了,刚刚她的话恰好戳中了云彦芷心中所想,她不禁被气的有些牙根痒痒:“你这孩子,怎么偏偏在这种事情上犯了傻?从前你婆婆待你好,是因为你是世交之女,你与她非亲非故,却让她免于遭难,方才对你多有看顾。可如今你的身份不同了,嫁进她明家,便是她明家的媳妇。自古婆婆看媳妇都是挑剔的,你的身份变了,她对你的要求自然就不同了!你觉得,当自己的儿子屡屡被别人不当一回事的时候,她还会对你有好脸色吗?”
“再说靖珩!他倾心你多年,甚至亲自求到太子那里来求娶你。可是男人都是要劣根性的,总觉得得不到的便是好的。如今你已经嫁给他了,已经到了手的东西,又怎么会像从前没得到的时候那般珍惜。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仍待你如往昔,谁耐烦总是拿热脸贴别人的冷屁股!换了你,难道你乐意?”
徐氏气的急了,说话也难得粗俗了起来,但听到最后那一句,云彦芷却是丝毫没有想笑的心思。
是啊,是她犯傻了,若不是徐氏骂醒了她,只怕她还沉浸在前世的怨恨中,无法回过神来正视这一切。
徐氏的确是比她老辣许多,看问题比起她更容易抓的住根本。
纵然她下定了决心要离开明家,但在明家的时候,为何不让自己过得稍微好受一点?
见云彦芷终于回过味儿来,徐氏心中总算喘了口气,天晓得这些日子她有多担心这个女儿,得知她脑子犯浑后,她已经憋了好几个时辰,才寻到了机会和她说了清楚。
“你自己想想清楚吧,想明白了今后该怎么面对明家,面对你夫君!再出这个门。”
“夫君”二字,徐氏说的尤其重,似是在提醒她什么,见云彦芷低下头深思,她自觉今日说的已经够多了,便走出了绿猗堂的大门,“寻常回门,夫妇都是不能住在一处的,不过我今天便破了这个例,你好好想一想,今天晚上该如何面对靖珩吧!”
说完,便离开了绿猗堂。
晚上,云家照例准备了极丰富的一顿晚宴,云昌衡和明靖珩在书房里聊了一个下午的局势,两个人显然都是又累又饿,用晚饭的时候,都不自主的多吃了些。
饭后,云彦芷和几个妹妹又是好一通的聊起了家常,云昌泰夫妇早就退席,将空间留给了他们。桌上全是平辈的,明靖珩又是个自来熟,几人聊起话来,自然也就亲密大胆了不少。
饮了酒,又被挖了好一阵子的八卦,云彦芷才被几个妹妹暂且放过了,与明靖珩一道回了绿猗堂。
绿猗堂是云彦芷出阁前所居之处,明靖珩从未来过,不由得心中有些好奇,进了屋子之后,只见屋子四壁皆是干干净净的墙面,如雪一般白净,只堂上悬了一副极有气势的泼墨山水。
走进内室,却越发觉得清幽,虽然清幽,却并不显得冷清,书案后面悬着一副字迹洋洋洒洒的草书,铁划银钩,洒脱却又雄浑。书案另一旁却是零零散散的放着琵琶和几本琴谱。
他只是略略一打量,便仿佛看到了她云英未嫁的日子一般。
他心中有些暗暗的欢喜,仿佛偷窥到了她为旁人所不知的另一面,像是只有他和她才知晓的一个秘密一样,种子一般埋在土里,暗暗的期待着开花结果。
书案对面放置的则是她的绣棚,上面放置着一副绣了一半的莲花,那雪缎有些微微泛黄,却瑕不掩瑜,只衬得那莲花越发栩栩如生,只是粗粗一瞥,便足以见得她的兰心蕙质。
他负手站在那绣棚前良久,细细端详后方才发现,她绣的莲花竟然是并蒂莲。
莲生并蒂,本就有夫妻圆满、举案齐眉的意义。他看了突然觉得耳朵有些发烫,明明知道这不过是个极为普遍的图样,却总是往这个意义上去想。
他突然发现,遇见她之后,他便总是这个样子,不过是寻常的一个细节,却总是想到他们的以后上去。
以后,一想到这个以后是他和她的,他便打心底里欢喜起来。
云彦芷见明靖珩盯着那绣棚看了许久,不由得也有些纳闷,看了一眼那图案后,又略略想了想,方才面色一白。
她当初绣这个图案时,尚是与明泽效在一起的时候。那时候她对未来多有憧憬,便起手绣了这一幅并蒂莲。谁知绣到了一半,等来的不是为明泽效前来提亲的媒人,而是皇帝的圣旨。
从天后宫回来之后,这副绣了一半的并蒂莲便被她丢到了箱柜里,再也没有动过。
也不知是哪个丫鬟来打扫的,竟是将这副图放在了绣棚上!
云彦芷心中略微有些慌乱,她想要开口向明靖珩说些什么,但理智却是告诉她,什么都不必说,既然他已然误会了,就不如让他一直这么误会下去。
明靖珩却是没有多问这副并蒂莲,只笑眯眯的指着另一旁的琵琶道:“我还不知道,阿芷竟然会弹琵琶呢?不知道为夫有没有这个荣幸,能耳闻夫人仙乐一曲?”
他似是心情极好,说话也带上了几丝俏皮,云彦芷想起刚刚徐氏说给她听的话,便顺水推舟的抱起了琵琶,低头调弄琴弦的时候,问明靖珩道:“不知道五爷想要听什么?”
明靖珩坐在书案边的椅子上,笑道:“只捡阿芷平日最喜欢的弹便好了。”他顿了顿,又道,“你喜欢什么,我就喜欢什么。”
云彦芷自动忽略了他后面那一句话,右手拿起牙板,左手则在琴上飞快的舞动着。
明靖珩听到那旋律,不由得跟着哼了起来。
“花非花,雾非雾。
夜半来,天明去。
来如春梦几多时?
去似朝云无觅处。1”
一曲终了,云彦芷手上的牙板在丝弦中心一划,将余音尽数斩断。明靖珩静了一会,方才笑着抬头和她道:“我倒是不知道,阿芷的琵琶竟然弹得也这般好。”
云彦芷略略有些汗颜,她刚刚弹得虽然流利,实则却没有倾注一丝一毫的情感在上面。明靖珩这般说,定然是在抬举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