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家下人的规矩,一向是每隔五日,在卯时点一次卯。这次新官上任,众人摸不清云彦芷的深浅,倒是没一个存了贪睡迟到,故意不来的心思的。
明靖珩走后,云彦芷倒是再也没犯过梦魇的毛病,作息也越发稳定了下来,但这一日亦是为了点卯而早早起了床。
一边梳妆,云彦芷一边在心中梳理着明家下人的关系网。大大理了个差不多的时候,头发也恰恰梳好了。
雨晴将手中的小菱花镜递给云彦芷,嘀咕了一句:“夫人,这头发倒显得您老了几岁似的。”
云彦芷看着镜中的女子,倒是觉得极是满意。明家下人风气虽然不算差,但彼此之间大多有姻亲关系,盘根错节,个个都是看人下菜的。
她年纪小,又是新媳妇,娘家不算强硬,更何况,这次彭氏要她管家,定然是存着刁难的心的。若是一开始镇不住那些老滑头,只怕日后不知道会兴起多少风浪。
梳妆打扮上显得精干老成些,一开始,兴许还能让她们心中生出些敬畏之心。
用早膳的时候,王妈妈和彭氏身边的岫云亦是一前一后的到了。王妈妈笑着与她说了几句话,便主动上前为布起了菜。站在一边的岫云本是垂着头,见到王妈妈的行为,面上挂上了几丝惊讶,亦是上前去给她斟了一杯茶。
云彦芷明白王妈妈这个动作背后的意义,王妈妈是府中地位最高的妈妈,又是明老夫人身边最信任的人。她肯这般伺候云彦芷,无异于向岫云宣告,云彦芷并非可以随意轻视糊弄的人。
毕竟下人们,都是看彭氏脸色行事,而岫云,正是彭氏的左膀右臂,下人自然看她的脸色行事。
到了明家用来议事的萱蕙堂,下人们均已经到了,岫云上前点完了花名册,云彦芷便清了清嗓子。
“诸位都是明家的老人,能够站在此处的,自然都是有头脸的妈妈、娘子们。我年纪小,对各位还不够舒适,如今大嫂抱恙,我少不得要站出来,替她管几日的家。”
她话说到一半,王妈妈走上前来,替她斟了一杯茶,云彦芷口中的话并未停下。
底下站着的众人却是面色各异,站在前面的几人交换了个眼神,云彦芷坐在堂上的玫瑰椅上,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大嫂是脂粉堆儿里的英雄,偌大一个明府,从未出过什么纰漏。她是怎样的规矩,我不晓得,但如今既然我管起了家,各位少不得要按着我的规矩行事了。”
下人们不由得交头接耳起来,云彦芷笑了笑:“我这规矩,说难不难,说简单却也不简单。各房各人在什么任上,我这边花名册上都已经做了记录。在其位谋其政,各位只要做好本职的工作便好。但我们丑话说在前头,若是哪里出了岔子,不管是意外,还是人为的,只要出了错,便是错!我也顾不得情面,少不得要拿那个职上的人说事了。”
一个站在左侧的妈妈嗫嚅了几句,云彦芷便道:“若有什么不明白的,现在便问个清楚,否则日后出了岔子,也不好说明不是?”
那妈妈便问道:“老奴是伙房的周婆子,想问问五夫人,若是一个职上有多个人,出了岔子又该如何呢?”
云彦芷笑了笑:“我素来,最不喜连坐。如果能查明是谁出的岔子,只罚那一人便好,但若是查不明白,也就只能连坐了。”
众人一听这话,便有些心惊了。为了不被连坐,自然有人会向云彦芷告密。这么简简单单的一招,既离间了众人,又能保证事务上的有条不紊,倒也当真是厉害。
云彦芷又道:“当然了,有罚的,自然也就有赏的。我虽只是代大嫂管家,但是在任人的事上,我也是能插上几句话的。”
听到她这话,众人眼睛立刻又亮了起来。她们的确是老了,再怎么翻腾也只能趴在自己的一亩三分上,但若是能就此搭上新五夫人这条线,日后明家分家,跟着五夫人去了新府邸,倒是个能更上一层楼的好法子。
更何况,能做到这个位置上的众人,哪家不是明家的家生子?哪家没有几个孩子呢?就是不瞧远处,能得五夫人几句话,给自家孩子指派个不错的去处也是好的。
一抑,又是一扬。云彦芷将众人的反盈尽收眼底,她笑了笑,又道:“过些时日,便是老夫人的寿辰了,老夫人不愿铺张,今年虽然不准备大肆张办,但是请些亲朋好友聚上一聚却是应该的。到时候,少不得各位要辛劳几日。”
众人连连点头,七嘴八舌的,皆是说着让云彦芷莫要担心的话。云彦芷笑了笑,道:“那好,到了各房该起身的时候了,大家便也散了吧。平日里,若是有什么没法拿主意的事情,便去阔云堂中寻我,每日下午,我都是在的。”
见她有了去意,众人忙起身相送,待云彦芷走出萱蕙堂,方才散尽,去忙各自的事了。
到了明老夫人起身的时候,王妈妈回了乐宴居,与明老夫人说起今日早上发生的事。
听到云彦芷定下的新规矩,明老夫人欣慰的笑了笑:“这孩子年纪虽然小,行事倒是极妥帖。”
王妈妈道:“可不是,五夫人这新规矩一出,只怕没人敢消极怠工了。”
明老夫人却是道:“这倒也未必,你莫要小瞧了这些老油条,上面下了新规矩,她们下面自然也有对策。时间一久,只怕还是要出事的。”
果不其然,如明老夫人所说,在云彦芷管家的第七日上头,查库房的时候,便发现存放香料的那处库房,损耗了好几斤上赐的沉水香。
次日点卯,恰逢云家每一个月一次的大点卯,与平时的小点卯不同,这次点卯,但凡是明家的下人,都要前来。故而偌大的萱蕙堂中,挤挤攘攘的,站满了一院子的人。
云彦芷将管理香料库房的嬷嬷拿来问话,那嬷嬷却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道:“夫人年纪小,有所不知,这沉水香最怕着水,前日下了场大雨。库房进了水,那香料被濡湿了,只得算作折耗,老奴亦是……”
香料名贵,上好的沉水香更是有千金之数。各个世家之中,时常有下人偷主家的香料拿出去倒卖的。云彦芷的陪嫁之中,有一家香料铺子,对这些事情,她自然是了如指掌的。
她打断了那妈妈的话,冷笑道:“你莫要糊弄我。香料金贵,库房一向是有人日夜把守的。若你说的是真的,若不是你和你底下的人玩忽职守,又如何能让雨水打湿了香料?再者说,事实如何,尚未查明,又如何能只听信你一面之词?”
那嬷嬷忙道:“那夜雨下的大,奴婢虽然发现的及时,但搬运香料,也是要时间的。只一来一回的功夫,便有别的香料打湿了。”
云彦芷冷笑,道:“那好,我且问你,前些日子整修房子的时候,你为何不报?如果报了,库房又如何会漏雨?再者说,我将这仓库交管给你的时候,便是将这仓库的一切都交给了你,无论是意外,还是人为的,出了岔子,都应当由你和你的手下人负责?你这难道是在和我狡辩吗?”
众人见她动了气,忙都低下头去,不敢说话。那嬷嬷被她的话说的大气都不敢喘。
云彦芷见众人都怕了,她喝了一口茶,又道:“无论如何,首先先查明此事。若是当真是因雨淋湿,那便折算损耗香料的价格,你和你的手下人们,分摊着来赔付。赔付完了,我们再按家里的规矩惩戒。但若是让我查出别的什么乱子!”
云彦芷将手上的盖碗放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明明声音不大,却震得整个屋子的下人一震。
“那就莫要怪我不讲情面了!”
散了点卯后,雨晴忙问云彦芷道:“夫人可想出什么办法了?这该如何去查?”
云彦芷漫不经心的抿了一口茶,却道:“我又不是捕快,能有什么法子?”
雨晴忙急着问道:“那您刚刚为何要说查明事情原委的话?您分明没有把握……”
云彦芷笑了笑,示意雨晴给她添上一杯水,道:“你可知道,我的管家法子,有一个惩奖方式乃是连坐?”
雨晴点了点头,道:“那日您已经说过了。”
云彦芷道:“这次损耗的沉水香,总共指近百两的价钱。她一个管事的嬷嬷,财大气粗的,自然不会在意这点子钱财。可是,她手底下的那些人呢?那些个干粗活的丫鬟们,又有哪个能掏的出那么多银子。”
雨晴会了意,又笑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到时候,定然有人会为了不赔付这沉水香的钱,来和夫人告密的!怪不得您选在今日这样的大点卯上,说这件事!原来是说给旁人听的!”
云彦芷笑了笑,雨晴的话音刚落,便听得门外有人通报道:“香料库房处的副管事求见夫人!”
雨晴闻言便是一乐,对云彦芷轻声玩笑道:“您看看,说来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