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芬家去后的第二日恰逢明家的五日一点卯,这一日,彭氏早早的便请人将云彦芷请了来。
岫云用的借口是,请五夫人前去对账,而云彦芷却知道,绝没有那么简单。
毕竟,筵无好筵会无好会。
果不其然,到了萱蕙堂后,云彦芷竟是少见的看到了早已放权,不问家事的明老夫人。彭氏点卯后,刚刚交代了几句琐事,便有一个管事娘子站出来,低着头道:“老夫人,国公夫人,我有事禀报!”
彭氏原本端端正正坐着的身子突然一下子前倾了,明老夫人亦是抬起了头,满堂突然寂静下来。彭氏停顿了一下,方道:“说。”
那管事娘子突然一下抬起头,道:“我的丈夫是青县农庄上的小管事,前日,他告诉我,庄子管事为了一己私欲,将下一年的租子私自提升了一成。”
彭氏的眉头紧皱,问道:“竟有此事?那人是谁?”
那管事娘子看了一眼端坐在侧位的云彦芷,突然道:“那个管事,有两个女儿,一个是老夫人身边的翠翘,而另一个,则是五夫人房里的大丫鬟兰芬。”
虽然翠翘在明老夫人身边伺候,但是,这一家,却是记在五房名下的。
萱蕙堂中众人交头接耳起来,彭氏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云彦芷,语气严肃的对那管事娘子道:“你莫要瞎说,五夫人房里的人,怎么敢私吞主家的银子?”
只这么一句话,便将此事归罪到了五房头上。
那管事娘子却是跪了下来,朗声道:“奴婢没有说谎!昨日奴婢归家的时候,亲耳听到兰芬姑娘和他父亲商议此事!夫人说是不信,招来庄子上任意一个佃户或是管事,一问便知!”
堂中一片静默,众人齐齐望向云彦芷,沉默良久,明老夫人方才开口道:“老五家的,我且问你,此事可是你的授意?”
云彦芷摇了摇头,道:“媳妇只知道,兰芬的哥哥好赌,他家的确有些艰难,为此媳妇还警告过兰芬。至于私收月租,媳妇也是全然不知情。”她稍稍顿了一下,“若此事当真,便是媳妇御下不严,原同受处罚。”
明老夫人的面容极是严肃,道:“你可知道这件事有什么后果?你们一房的下人在外私自提高月租,败坏我明家名声。一个不慎,这便是朝堂上的把柄。纵容恶仆,只这一条便能让我明家堕入万难之境!你简直太令我失望了!”
明老夫人一向赏识云彦芷,如今却是突然对她如此严历。云彦芷略略扫了一眼,只见堂下众仆神态各异,她略略一搜寻,便将几个面容略带严肃的粗粗记下。
云彦芷从座位上起身,跪在明老夫人面前,磕下一个响头,道:“媳妇愧对母亲的信任,愧对明家。请母亲责罚。”
堂上寂静无声,彭氏突然出声,打圆场道:“母亲,此事如今还只是这管事娘子的一面之词,还是先问清楚再说吧。”
明老夫人似是对云彦芷十分失望,面容紧绷,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道:“去青县庄子上查,此事,必须要查明白。”
她睁眼,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云彦芷,道:“老五媳妇,此事与你有关,为了避嫌,你莫要插手此事。”
众人一惊,但凡主子手下的人犯事,无论是否是主子指使,一般只会归罪到底下人身上,而主子却只罚个御下不严的罪名,匆匆了事。
而如今明老夫人的言下之意,却是要着实的查云彦芷与此事的关系了。
难不成是在怀疑,此事是云彦芷指使吗?
闻言,云彦芷的唇紧抿,明老夫人一向的底线便是不触及明家的根本,而如今,这件事,分明要动摇明家的官声了。
明老夫人又道:“翠翘如今正在备嫁,不在府上,先把兰芬叫出来问话。”
彭氏身边的岫云应声出去了,不一会,便带着一头雾水的兰芬走了进来。
见堂上众人神色凝重,兰芬便跪了下来,膝盖刚刚落地,便听得明老夫人发问道:“青县庄子私提月租,究竟是怎么回事?”
兰芬忙跪了下来,慌神道:“前些时日,奴婢不成器的哥哥曾欠下了巨额赌债。债主追上门来,奴婢的父亲无法,曾动过提租子的歪念头。但是,月租还未收的时候,便发现,已经有人将奴婢哥哥的赌债全都还了。奴婢昨日归家,到了赌坊询问,方知晓,竟是五夫人拿自己的体己替奴婢家还了债。”
事情峰回路转,明老夫人的眉头一下松了开,问云彦芷道:“你替他们家还了赌债?”
云彦芷点了点头,道:“奴婢知晓兰芬的哥哥好赌后,曾警告过她,但心中却是十分不忍。媳妇想着,兰芬的父母都是在明家辛劳了大半辈子的忠仆,思前想后,便私下替他们家还了债,又借着媳妇外祖徐家的势,令上京的赌坊不许放明家的人进去。”
徐家是天津卫的巨贾,商铺遍天下,的确是有这个实力控制上京所有赌坊的。
彭氏面色变得奇怪起来,明老夫人的面容却是变得柔和了:“你这孩子,刚刚为什么不说呢?”
说罢,便将她扶了起来,云彦芷略带着委屈地道:“媳妇只知道兰芬哥哥好赌,家中欠债的事。但那管事娘子说的却……不是这个原因啊。”
明老夫人回想了一下刚刚那人的说辞。那人分明没有说明兰芬家贪钱的原因,只是说是因为他们家一己私欲,方才如此。
这便是□□裸的陷害了!
明老夫人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彭氏,却见她虽然面上带笑,但那笑容中却是透着丝勉强。
那股身心俱疲的感觉瞬间又侵袭了她。
明老夫人对着那管事娘子道:“我问你,刚刚你所言,是否有所隐瞒?”
那管事娘子跪倒在地,浑身发抖,宛若筛糠一般,道:“奴婢……奴婢当时听到的,明明就是这样啊!”
明老夫人道:“不管你听到的是什么,诬告便是诬告。”她扭头看向彭氏,“彭氏,将他们一家子丢出府去。此外,”
明老夫人顿了顿,道:“你御下不严,险些令恶仆伤了你地弟妹,今后,将针线和厨房这两项交给阿芷。”
说罢,明老夫人便站起身,扶着王妈妈的手,道:“我乏了,今日便这般散了吧。”
萱蕙堂上,众仆散去,云彦芷却是留在了最后方离开。她走的时候,向彭氏行了个礼,方才站起身。
彭氏却仍是坐在左手边的官帽椅上,声音轻轻地:“五弟妹,你可要记住,下次,可不会有这么好运的事了。”
云彦芷笑了笑,又向她福了福身,道:“多谢大嫂提醒,也请您记得,明日将针线房和厨房的钥匙送到阔云堂。”
回到阔云堂,兰芬方“砰”的一下,跪在了云彦芷面前。
“多谢夫人救了我们一家,给了我们一条活路!”
云彦芷面容却是不改,只道:“你且起身,虽然这次我帮了你们,但你父亲想要贪银子的事,却是实打实存在的。我保住了你们家,但是你父亲这里,他的的确确动了歪心思,该怎么处置,我想你应该知道。”
兰芬面带羞愧地低下头,道:“奴婢知道,奴婢父亲做错了事,受罚是应该的,奴婢一家绝对不敢心存不满。”
云彦芷仔细看了看她,道:“那便好,你记住,你们家是我五房的人,我自然会保住你们。但是,我也是有底线的,若是做出什么超出我底线的事,我不但不会保你们,还会亲自处置你们。”
兰芬眼中闪过一丝惧意,道:“奴婢知道了,奴婢和您保证,绝对不会再犯了。”
云彦芷笑了笑,道:“那便好,从前的事,过去了便是过去了,我不是爱翻旧账的人,从今之后,只要你站在我这边替我做事,我自然也不回让你吃亏。”
此刻兰芬对云彦芷已然是又敬又怕了,见她将一切都剖析的清清楚楚,她本就是性子直爽了人,此刻不由得笑道:“奴婢知道了,多谢夫人。”
云彦芷不再说话,正当兰芬以为云彦芷不再用她伺候的时候,云彦芷却是突然问道:“我记得,你在五爷身边,已经待了六七年了?”
听到云彦芷提起明靖珩,兰芬突然一下害怕起来,想到自己从前的那些痴心妄想,她立马跪了下来,指天对地地发誓道:“夫人,奴婢从前世被猪油蒙了心了!奴婢从前不知廉耻,想要攀高枝,现在奴婢已经看得清清楚楚了,五爷对夫人是一片真心,绝对容不得旁人插进来的,奴婢早就没那些个痴心妄想了!夫人莫要误会奴婢!”
见她吓成这个样子,云彦芷却是突然一下子有些无奈,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开口却是:“唉……你莫要想太多,我不是那个意思……”
两个人皆是有点慌乱,云彦芷只觉得头疼,只得将心头的事暂且压下,对兰芬挥了挥手,道:“你先下去吧,此事回头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