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彦芷倒是没想到,明靖珩一向没心没肺的性子,居然还有这么细致的一天,她面上露出了些不相信的神色,明靖珩便“啧”了一声,道:“明家的冢妇是大嫂,纵然你如今接手了针线房又有什么用?早晚是要还回去的,那些丫鬟婆子们哪个敢站在你这边?要不是没有我撑腰,你降住那些个人精子,不知道还要花多少工夫。”
云彦芷心知他说的有理,正打算和他道谢时,只听得明靖珩又道:“再说了!现在铺的那个是什么玩意儿!一点都不衬你的肤色!今天这个红多好,你躺上去,绝对显白!”
云彦芷突然,什么都不想和他说了。
忙忙碌碌的,转眼便到了年根,大年三十,在外戍边多年的明家二房、四房终于回到了明家老宅。
明老夫人总共五个儿子,其中三子早夭,故而整个明府拢共只有四房。
长子便是如今的英国公明靖琰,战功赫赫,常年驻守在边疆,袭了英国公的爵位。二子则是镇国将军明靖玕,虽然身上没有爵位,却担着从二品将军的衔儿,他常年驻扎在甘肃一带,故而比起驻守山西的英国公,看起来到更加英武些。
四子明靖珅乃是庶出,虽然是明老夫人一手带大,但却并未走武职,如今在江南担着学政的差事。气度儒雅,坐在明家一众武将中,气质颇为出挑。
许是道不同的缘故,四老爷明靖珅和四夫人杨氏并不怎么善言,叙旧的时候虽然热络,却并不多言,多半是在倾听。
明家好久没有这般聚齐过来,身为明家唯一的女儿,明绮自然备受瞩目。许是因着西北的风沙,明绮肤色略略发小麦色,与京中娇养的这些贵族小姐不同,她倒是颇有一种北地胭脂的英气。
明老夫人上次见明绮时,她才不过十岁,还是个小豆丁,一转眼却成了将要及笄的大姑娘了,明绮凑在明老夫人怀里一个劲儿的撒娇,一时间,屋内颇为和乐。
这一世,云彦芷与众人都是第一次相见,两房都为她准备了礼物。二夫人谢氏拉这云彦芷,笑道:“瞧瞧,我可好久没见过这么标致的人儿了!早就听说永昌伯府出美人,如今一看这哪里是标致,分明和仙女儿下凡一样。怪不得阿寄见了你后,硬是要去求圣旨,娶了回去呢!”她又扭头,对着明绮道,“多和你五婶学一学,别整天和只野猴子似地上蹿下跳。都快要及笄的姑娘了,这么下去怎么得了?”
谢氏快言快语,性子爽朗,云彦芷却突然想到了彭氏见她的时候说的话。
“咱们京城里,永昌伯府的小姐们最是标志,今日一见,这哪里只是标志,分明都是天仙下凡来的。”
几乎分毫未差。
怪不得,前世的时候,这两个人能针尖对麦芒似的掐起来。
明绮笑着和明老夫人撒娇道:“祖母您看我娘,看到五婶婶,就开始嫌弃我了!”
堂内众人,不由得都是哈哈大笑。明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道:“你娘说的对呢,你也是时候该收收心了,再过一年就要做别人的媳妇了!”
明绮脸上一红,扭捏了两句,众人见她那副小女儿的模样,又是一笑。
大年夜的好时候,明家众人齐聚一堂,从年纪最小的敖哥,到年纪最大的明老夫人,众人一一饮过了屠苏酒,彭氏便笑着道:“今年好不容易的,咱们明家算是聚齐了一回,五弟又成了家,家中添了人口。大家何不一起举个杯,庆贺一下呢?”
众人忙举起酒杯互相庆贺,一饮而尽。这次酒桌上没有外人,故而并未男女分席而坐,一家四房,浩浩荡荡二十多口人,皆是坐在一张极大的圆桌上。
二夫人谢氏将酒杯放下,笑道:“可不是,难得咱们家能聚的像今天这样,只可惜了泽效,大过年的,一个人还要在西北苦寒之地孤零零的待着。”
她此言一出,云彦芷一眼便看到四夫人杨氏一下就挺直了腰板,进入了紧急状态中。
坐在主位上的英国公,亦是不动声色的看了彭氏一眼,面容上颇有不赞成。
云彦芷将刚刚谢氏的话又回味了一番,方琢磨出了言外之意,她这是挤兑彭氏不关心明泽效,明明没有聚齐,却偏偏说人齐了。
果不其然,彭氏的面色马上就变了,忙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脸,道:“瞧我,话都说错了。明明前日我刚托人给泽效捎了东西过去,竟然忘了!”
她这么一说,倒像是在标榜自己对明泽效多好一样。
谢氏闻言,还要再说什么,却听得坐在她身边的二老爷咳嗽了一声,她便悻悻地闭住了嘴。
还是四夫人杨氏反应最快,见席上尴尬,忙笑着打圆场道:“大嫂要管着整个英国公府,又要照顾母亲,一时说错话也是有的。不如自罚一杯可好?”
彭氏见杨氏相帮,忙笑道:“好好好,我自罚一杯。”
此事便这般揭过去不提了。
守完了岁,回到阔云堂,陪着云彦芷一起去守岁的雨晴道:“唉,妯娌当真是前世的仇人,二夫人和大夫人真是寸步不让,丁点的事都能掐起来。”
云彦芷点了点头,雨晴又道:“不过我瞧着,四夫人倒是个和稀泥的主儿,两不相帮的样子。”
云彦芷点了点头,前世的时候,杨氏便是个隔岸观火的样子,你闹任你闹,我自屹然不动。
明靖珩恰好从净室出来,听到她们主仆二人的谈话,便笑道:“这是自然的,大嫂二嫂都性子强势,四嫂若不在中间和一和稀泥,咱们明家早就闹翻天了。”
云彦芷点头表示认同,雨晴嘴快,又问明靖珩道:“可是五爷,二夫人一看便是个爽快泼辣的性子啊,为什么会和大夫人顶上呢?”
明靖珩本来不想答这件事,但见云彦芷亦是抬头看着他,十分期待的样子,他方道:“大嫂是泽效的继母,继母本就难当,二嫂又是个直爽的性子。”
云彦芷挑了挑眉,自动将他这句话给领会明白了。
莫非谢氏看彭氏不顺眼,处处找彭氏的茬,竟是在为明泽效打抱不平?
明靖珩见她仍是有些不解,便道:“泽效七岁的时候,便去了边疆随军,那个时候他不是住在于老将军家里,便是住在二婶家,二婶一贯视他如亲子的。”
明靖珩似是在追忆什么,又道:“二嫂的脾气就是这样,她在谢家的时候,被娇宠惯了,嫁过来以后,二叔又宠着她,便养成了她那种看什么不顺眼便要说一说的性子。其实这次二嫂已经算是忍着了,往常的时候,她们两个常常连面子上的平和都维持不住,还互相讥讽呢。”
云彦芷淡淡一笑,这两人吵架前世的时候她亦是见识过的,当时谢氏的那份风范,实在是令人羡慕又咋舌。
明靖珩笑道:“如今二嫂想给阿绮在京中找一门亲事,定然是要求着大嫂的,他今次已然收敛很多了。要不然,这两个人还不闹翻天了。”
云彦芷叹了口气,突然想到她的阿绫,顿时心如刀割,良久方道:“做母亲的大多都不容易。”
许是她的神态太过悲伤,明靖珩定神看了她一会,方道:“睡吧,时候也不早了。”
这一夜,云彦芷睡得仍是极为不踏实。她梦见前世的时候,她刚刚生出阿绫,整个人欢喜的不知该怎么好。
而阿绫却并非是个婴儿,却是三四岁她最后一次见她时的大小。她刚刚抱住阿绫,便听得怀中的小女孩开口冷冷问道。
“娘,你为什么要吃那个东西,你为什么不要我!”
梦中她拼命地和阿绮解释。
“娘不是不要你,是娘没本事护着你,你生下来亦是受苦,又何苦再将你绕进来?”而阿绫却是冷笑,挑着那双与明靖珩如出一辙的桃花眼,看着她:“你根本不是为了我,你是不想要我爹爹!也不想要我!你现在做的一切都是在演!你吃那个药就是为了能够毫无留念的离开!你根本不愿意我牵绊住你!”
她哭着抱住阿绫,嘴上虽然解释着,但她心中却是明白的。
阿绫说的是对的,她是个自私到了极点的人,不配成为母亲。
这一世,她为了自己,而拒绝了阿绫的到来。
她罪该万死。
无论她如何解释,梦中阿绫仍是冷冷的表情,她终于听得不耐烦了,扭头便想要离开。
云彦芷一把抱住她,阿绫的身影却化作了无数的黄豆大小的褐色药丸,散落在地面上,铺满了她一身。
云彦芷挣扎地睁开双眼,头顶的银薰球闪着微弱的光。她突然想起前世她死的时候,头顶挂着的,也是这个熏球。
一切的一切,都在循环往复。
她摸了摸枕下压着的那个小小的瓷瓶,借着月光,倒出两粒黄豆大小的褐色药丸。
笔尖凑近闻得时候,还能嗅到药丸那苦涩的香气。
她将那两粒药丸咽入口中。
阿绫,是娘对不起你,但是,前世的事情,我是真的,再也不想重复一遍了。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