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彦芷昨夜噩梦缠身,睡得极不好,第二日早起的时候,便有些头昏脑涨。雨晴给她松松挽了个家常的圆髻。
明靖珩早早地上朝去了,今日英国公等人都要离开,云彦芷只得打点起精神去了厨房,将给英国公等人的送行宴准备好才回了阔云堂。
明靖珩难得的早早回了家,往日里他总是第一时间便回正屋去寻云彦芷,这次却是先回了书房。
听到下人禀报后,云彦芷默默的松了口气,昨晚的那个梦境几乎道出了她对未来的所有恐惧,让她不寒而栗。
这个梦境太过真实,她如今也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明靖珩,他既然去了别的地方,她反而心中稍微松了些。
她实在是不知道如今该如何面对他。
送行宴上,因着明老夫人生病的事,众人都是神色郁郁。沉默着吃完这一顿饭,一家人出门去送众人离开后,便各自回房了。
回阔云堂的一路上,明靖珩一直都神情严肃,他本就个高腿长,走在前面,极快就甩开了身后的一众女眷。
云彦芷追了几步,却始终追不上他,忙轻声喊了一句:“五爷,您走慢些。”
明靖珩的唇抿了抿,终究还是将脚步慢了下来。
回到阔云堂,云彦芷亲自为明靖珩解开了披风,明靖珩盯着她的头顶,云彦芷只觉得他的目光慑人一般,似乎要在她头顶盯出个懂一般。
收拾妥当后,云彦芷亲自奉了一杯茶给明靖珩,轻声道:“天寒地冻的,五爷喝一杯热茶取取暖吧。”
明靖珩不声不响的接过了茶,茶香清淡,正正适合这个时间去引,既不会因着劲儿头太大而令人睡不着,又不至于平淡无味。
云彦芷笑了笑,道:“今日我去看过了母亲,随还不能下地,但精神头比昨天却好多了。还一个劲儿的惋惜没法亲自为大哥二哥他们送行。”
明靖珩盯着她神色柔和的笑脸,见她没有一丝异常,心中的怀疑越发的强烈起来。
云彦芷见明靖珩少有的话少起来,略觉得尴尬,只得絮絮叨叨的又说起了明老夫人的病情,明靖珩间或给她几个回应。说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方听到丫鬟们来通秉说洗澡水已经烧好了。
云彦芷心中大松了一口气,明靖珩素来有洗澡的习惯,每次他一回来,便会叫丫鬟们去准备洗澡水。她忙笑着对他道:“五爷先去洗漱吧,一会水凉了就不好了。”
明靖珩心中亦是一片混乱,不知该怎么面对她,只点了点头,起身去了净室。
她嫁给他的时候,兴许心中并不是情愿的。
成亲这么些日子以来,明靖珩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他从小到大便是天之骄子,众一帆风顺到众人艳羡。想要的,想得到的,他的第一反应便是去争取,当然,人世间也是有些他无法掌控的事。
但事实上,人生的大事上,他一直掌控的都极好。对于旁人来说,许多极难完成的大事,他亦是轻松的解决了下来。他一直都觉得,这个世界上,只要他努力去争取了,便没有做不到的事情。
但原来,人心并不是努力,就能赢得来的。
明靖珩突然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名为溃败的东西。他把身上穿着的玄色竹叶纹程子衣脱了下来,搭在一旁的楠木架子上。净室里满是蒸腾的水汽,他不像她怕冷,他一向火气旺,水汽这般蒸着,弄得他脑子越发的混沌起来。
他穿着太白的中衣,用冷水擦了一把脸,方才觉得好受些。
就在此时,净室门口摆着的绣着玉堂牡丹的紫檀屏风山突然映出一个女子窈窕的身影。
明靖珩匆匆一瞥,便被吓了一跳,他沐浴时一向不喜欢别人服侍,故而从来没人敢在这个时候闯进来。
屏风外的女子盈盈拜倒,隔着屏风轻声道:“五爷,奴婢是来给您更衣的。”
竟是兰芬的声音。
明靖珩顿时怒火中烧,作为阔云堂的男主人,他自然会弄清楚自己不在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得知兰芬家发生的事情后,他本是想要打发兰芬离开的。毕竟这个丫头在自己身边待了这么多年,自己也对她有些了解,这是个心比天高的丫头,主意大,还对他这个做主子的有些说不清的暧昧。
从前她的所作所为,他都可以忍受,毕竟兰芬在阔云堂待了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但云彦芷嫁进来后,这丫头一度摸不清自己的位置,他才真正动了把这丫头配人的心思。
出了私提租子的那档事后,明靖珩心中越发肯定兰芬一家不能再留着了。他正打算处理掉的时候,云彦芷那边却默默地处理好了这一切,还收伏了眼高于不惊讶,是不可能的。
不过当时,他心里更多的是自豪,对自己妻子处事能力的赞赏与肯定;而如今,听见兰芬的声音之后,他心中却满是酸胀。
兰芬如今身后是谁,难道还用他想吗?
这个丫头胆子虽大,但作为明家的家生子,私自勾引男主人是什么下场,还是知道的。
是谁派她来的,自然不言而喻。
明靖珩站在原地,没有出声。兰芬躲在屏风后面,心中越发紧张起来。
若说她对明靖珩没有别的心思了,自然是假的。多年的喜欢,怎么可能在一朝之间尽数消失?她只是看清楚了明靖珩对云彦芷的心意,以及云彦芷的手段,所以不敢有这份痴心妄想而已。
他那么喜欢她,她又是强过自己百倍的人,自己又怎么能插的进去呢?
家里衰败下来后,她也慢慢的接受了自己日后的命运。大约就是到二十岁以后,寻个年纪相当的小厮配了,婚后接着进府,做管事娘子,然后慢慢的熬资历,慢慢由管事媳妇熬成婆子。
至于那个人,她只要偶尔远远的看上一眼就好了。
所以直到今日,云彦芷叫她去伺候明靖珩沐浴的时候,她整个人都还是懵的。
她不顾规矩,竟是反问了云彦芷一句为什么。云彦芷却只是合上账本,笑着对她道。
“五爷马上便要去大同,边关艰苦,身边自然是要有个女子照顾他的。如今母亲生病,我走不开,你是五爷身边的大丫鬟,跟他的时间最长。在明家的时候开了脸,你跟过去的时候,便可以直接抬了姨娘,到时候你使唤下人,也面上好看些。”
条条框框,分析的清清楚楚;面上的笑意亦是轻松随意,似乎从不在意给自己夫君多纳一个妾的事情。
但是,这个女子千算万算,却丝毫没有想到明靖珩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明靖珩沉默了许久,兰芬心中越发害怕起来,净房潮热,水汽蒸腾,她手心凝出了潮潮的一层汗水。见明靖珩没有回应,她忙颤抖着问道:“……五爷?”
他的声音有些低哑,透着一股已然盖棺定论的疲惫,问她道:“……是她叫你来的?”
兰芬没敢答话,只跪在净房的地面上,明靖珩顿了一顿,方道:“我知道了……我这里不用你伺候,你下去吧。”
兰芬闻言,心中骤然慌乱起来,她进净室的事情,阔云堂的所有丫鬟都心知肚明。若是她就这么出去了,日后脸还往哪里搁?旁人说起她,定会嘲笑她是个被主子嫌弃,不肯收用的丫鬟。
她慌乱中忘了规矩,站起身来,道:“但是!”
屏风另一侧,明靖珩的身子似是因为她这一句话狠狠的颤了一下,他劈手拿过摆在架子上的一个瓷瓶,狠狠地摔在她脚边。
“我叫你走!听到没有!”
兰芬被他突如其来的暴怒吓得六神无主,忙不迭的跑出了净室。
正屋另一侧,云彦芷听到净房内传来一声东西砸碎的声响,她神色不变,轻轻合上账本,捏了捏眉心。
作为正妻,亲手给自己的丈夫准备小妾,也真是贤惠的过了。
声响过去没多久,她便听到雪霁急匆匆的脚步声,她绕过帘子,轻声对她耳语了几句。
云彦芷神色一凝,微微叹了口气,起身道:“你把兰芬先安抚好了,我去看看五爷。”
雪霁面上露出一丝担心,却只轻轻的应了一句是。
净室内,明靖珩坐在浴桶中,露出半个□□的胸膛,听见云彦芷的脚步声,他眼都没抬,只冷冷的看向水面。
云彦芷站在离他一臂远的距离处,轻声问道:“五爷可是对兰芬不满意?这样,明日我从外面选几个良家女子,让您过目可好?”
水雾蒸腾,明靖珩的面色有些看不清楚,他的声音也因着隔着水雾有些缈缈腾腾,听不出半点情绪。
“那倒是劳烦夫人了,时间太短,恐怕你要多操劳些了。”
这一次,他没再叫她阿芷。
云彦芷并没注意到这一点,闻言只露出一个程式化的笑,道:“都是妾身应当做的。”说罢,她便准备转身离去,手腕却突然被一只潮湿的手抓了个正着,他的手宛如钢铁一般,令她丝毫挣扎不得。
她的身子猛地贴上一个浑身潮湿的胸膛,唇如同烙铁一般贴了上来,他的唇舌仿佛野兽一般,带着极重的侵略意味,口齿中满是血腥气。
他习武,手臂宛如钢铁一般,将她牢牢的困在自己怀里。她挣扎不过,只得被迫着承受,不予丁点回应。
直到他的手开始撕扯她的前襟时,她方才有些慌了神,忙推拒着他。然而他似是一直嗅到了血腥气的狼一般,怎么都不肯停手,她只得躲避着他的吻,挣扎着道:“五爷,我月信来了!”
明靖珩的动作瞬间僵在原地,刚刚他的动作太大,溅的浴桶周围的地面上满是水花。
他颓然的坐回浴桶中,道:“阿芷……你先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明靖珩从未对她用过强,云彦芷被他刚刚的举动吓到了,听到他让自己离开,连礼都顾不得行,便慌乱着离开了。
云彦芷心神不宁的将身上的湿衣换下,刚刚收拾妥当,便见婆子们进净房将水抬走了。云彦芷见明靖珩没有回来,便招来雪霁问道:“五爷去哪里了?”
雪霁叹了口气,说:“五爷说,今晚他去书房睡。”她忍了忍,终于还是开口劝云彦芷道,“姑娘,你做什么非要把兰芬推到五爷怀里呢?夫妻间的情分,本就只有那么多,你这样折腾,只怕越发的薄了!”
见云彦芷闭口不言,雪霁恨铁不成钢地道:“您好好想想清楚吧,别人防丫鬟都来不及,您却还把人往五爷怀里推,你到底想做什么?”
雪霁一向重规矩,性子柔和,可见定是气急了才对她说这话的。
待她走后,云彦芷露出了苦笑,她不把人往明靖珩怀里推又能怎么样呢?就说近的,他身在大同,需要人照顾,而她却怎么都不可能走得开。
远的,她与明靖珩都年纪轻轻,又十分恩爱,她却因着服药的事,是不可能有孕的。长此以往,纵然他对她的新鲜感能持续的长久些,也会迫于子嗣压力纳妾的。
与其让旁人进门,不如她自己来掌控。
兰芬与兰芝相处多年,却始终能稳稳地压兰芝一头,这个人又一直为她所掌控,她不选兰芬,又能选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