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彭氏来阔云堂寻云彦芷交接账目,一切核对完毕后,彭氏起身便要离开。
云彦芷却突然道:“我听五爷说,大嫂想要兰芝过去?”
彭氏倒是没想到,云彦芷竟然这般光明正大的同她提起兰芝,心中思量到兰芝尚且捏着她的把柄,不由得便是一震。
“不错,我是提过此事。”彭氏承认后,又有些色厉内荏地道,“你当真以为靠着一个丫鬟,捉到了我的把柄就能怎么样了吗?”
云彦芷微微一笑,道:“大嫂多虑了,我并没有想着要旧事重提。你是英国公夫人,这府中上上下下终究是你的。我看的明白的紧,若不是你当初一心要致我于死地。”话至此处,她看了一眼彭氏,“我又何必要同你争?”
彭氏倒是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一番话,这次云彦芷让权让的这么容易,她便觉得其中有诈。况且现在,明明她云彦芷站着上风,却突然露出了求和之意,实在太让人怀疑了。
“你想要做什么?”
云彦芷看了一眼左右,雨晴会意,便带着满屋的丫鬟们出了屋子,屋内只留下了彭氏同云彦芷二人。
“我听说,最近府中要放适龄的丫鬟们出去配人了?”
彭氏不是蠢笨的,听到她这一句话,不由得想通了其中关节。
这次云彦芷能够站稳脚跟,完全是靠着侍奉明老夫人得力和重新获得了明靖珩的敬重。明老夫人的身体如今时好时坏,眼见是个不甚可靠的靠山,而明靖珩则不一样了。
她云彦芷没有生下嫡子,就永远没法在明府立住脚跟。便只能依靠着丈夫的宠爱活在这个明府。
彭氏不由觉得好笑,她云彦芷从前不是装贤惠大方,要给丈夫纳妾吗?现在不也同她们一样,想着法子的要把通房们送走?
然而,得知云彦芷有求于自己后,彭氏却是心中狠狠的松了一口气。
没有一个站在上风的人会平白无故的向败者示好,既然她有所求,那就有翻局的机会。
云彦芷听到,彭氏的声音变得平稳起来:“五弟妹是想借着我的手,将兰芝配了人出去?”
云彦芷笑了笑,道:“同聪明人讲话,果然轻松的紧。大嫂想的没错,不过,我们屋里的海棠年纪也大了,恐怕也需要大嫂帮着费心,给她们许个好人家。”
彭氏的脸色霎时间就变了,怪不得云彦芷这么轻松的便交出了管家权,让她做一回恶人也就罢了,竟然还要借她的手,把自己屋中不受掌控的通房丫鬟都打发走。
这算盘未免打的也太精了些!
她不由得讥讽道:“五弟妹这白脸唱的也太好了些,恶人全叫我做了,你倒是隔岸观火,瞧着我惹一身腥!”
彭氏的反应自然在云彦芷的意料之内,她仍是一脸平静,对彭氏道:“打发两个隔房的丫鬟,便能换来管家权,我若是大嫂,恐怕笑都要笑醒了。”
彭氏自然知道这件事情对于她来说,利是大于弊的。长嫂如母,她打发打发两个丫鬟纵然会惹些闲话,但还是能说的过去的。
云彦芷见她面色阴晴不定,又悠悠的道:“再说了,兰芝捏着大嫂的把柄,本就是大嫂想要打发的人,其实真真正正要打发的,不过只有一个不受宠的海棠。若要我来打发兰芝倒也简单,只是怕你到时候又不放心,总觉得我将兰芝藏起来了。”
云彦芷这句话方深深的扎到了彭氏的软肋上,她早就知道彭氏疑心病重,当初不过是她态度略略有变,便下定了主意要折腾她,这是个从来信不过旁人,凡事都要自己去做,而且会做绝的人,怎么会放心让她来处置兰芝?
彭氏的眼睛便是一眯,随即又道:“好,我答应你。待兰芝配人的时候,我定会给她选个远远的夫家的。”
晚上明靖珩回阔云堂的时候,云彦芷便同他提起了这件事。
明靖珩倒是没有任何的不情愿,反而点了点头,十分赞成她的想法一般:“她们两个跟着我,也是耽误青春,如此倒不如早早配人嫁了,我也会好好给她们备上一副嫁妆的。”
云彦芷斜眼瞧着明靖珩,见他极坦荡的由着自己打量,方消了几分怀疑。
明靖珩自然不是个蠢笨的,知道这个时候好听话决不能吝啬,开口就是:“我当时可都给你立过文书的,今生今世有你一个就够了。”随即,又油嘴滑舌的调侃道,“还要多谢夫人,提醒为夫我履行承诺呢。”
云彦芷轻轻啐了他一口,此事便揭开不再提了。
晚上临睡前,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明靖珩突然问她道:“阿芷,你要打发海棠我倒是能明白。不过兰芝,自打你嫁过来之后,你为什么就一直那么不喜欢她呢?”
云彦芷本已经困倦的快要睡着了,听到他这句话,陡然间精神了起来。
她沉默不语,她该如何给出他一个答案?难道告诉他,前世的时候他曾经娶兰芝做了二房夫人,宠妾灭妻?还为了救兰芝丝毫不理会她的生死?
明靖珩抱着她,感觉到她的身体突然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即,听到云彦芷的声音闷闷的串了出来。
“她和海棠不一样。”
明靖珩“哦”了一声,随即又不怕死的问她道:“怎么不一样?”
云彦芷没有说话,床帐内有着一时的寂静,明靖珩觉得有些不安,正想要打岔把这个话题带过去时,云彦芷却开了口。
“我记得,我第三次见你的时候,她就是你屋里的丫鬟了。”
明靖珩身边的丫鬟去了来,来了去,多如牛毛。他都记不得兰芝是什么时候派到自己身边的了。
他瞧着云彦芷的脖颈,纤细白腻,碎发微微绕在上面,有种脆弱而优雅的美好。
“她能在你身边留那么久,自然是与旁人不同的。那些我不曾知道的,你的过去,她却全都知晓,我有些怕。”
她一向端庄矜持,纵然是两人心意相通后,也极少向他吐露过自己的心情。而这唯一一次的软弱,却让他的心仿佛盛满了温水的茶壶般,充盈而温暖。
他把她的身子转了过来,面对面的同她躺着,他的额头顶着她的额头,鼻尖碰着鼻尖。
“我小时候的事情,你想知道?”
他的眼睛中充盈着笑意,他本是桃花眼,这般一笑显得越发的温柔缱绻。
许是距离太近,倒让她一时看的有些愣了,无法从他身上挪开眼睛。
他呼出的气息扫在她面颊的皮肤上,像是三月的熏风拂过花草。
“我五岁的时候,得了第一匹马,那时候是父亲送给我的,那匹马叫惊鸿,是匹极为温顺的老马。她死的时候,我还给她立了一个冢,就在院子里,改日我带你去瞧……”
他的声音低沉温柔的回荡在帐子里,小小的一方天地,似是将一切隔绝在外,唯余他们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