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霁偷偷抿嘴一笑,不着声息的退出了屋内。
屋内一片静寂,云彦芷越发觉得紧张,似乎连明靖珩心跳的声音她都能听到一般。
仰头看到他的笑脸,毫不知情。她突然想到那年她生阿绫,他从东宫赶回明家,疲惫却饱含幸福的面容。
前世同今生,他不同年龄的两张脸重合在一起,如此相似。
她本是打算,求他让他离开的。
可是此刻,那含在口中的话却如鱼骨一般猩涩,堵在喉头,让她所有逃避的话都说不出口。
她只得点了点头。
他高兴的紧,见她靠在美人塌上,连衣服都来不及换,便把耳朵贴在她尚平坦的小腹上:“我听谢知颐说,隔着肚子可以听到孩子的心跳声。”
在她面前,似乎天真和傻气才是他的本来面目,往日她总会被逗得笑出声。
可今日,他一提到谢知颐的名字,云彦芷便想到陈沁雪临走前的那句话。
“他连太子殿下都能背叛,更何况你呢?”
是啊,更何况她呢?
他似是感受到了她的僵硬,笑着直起身,问她:“怎么了?你高兴的傻了不成?”
云彦芷觉得自己似是控制不住表情,便撒娇般的将头埋在他的颈窝,说着他的话道:“谢二公子那是逗你呢,哪有一个月便能听到心跳的?”
明靖珩哈哈一笑:“那是他儿子,我家孩子能和他一个样吗?”
的确是不一样,阿绫小时候同他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是个不折不扣的混世魔王,刚会爬,便能把陈沁雪家比她大一岁多的的坤哥儿打的再不敢来明家。
她想到阿绫,眼前便是一片模糊,泪水滴在他朱红的程子衣上,将他衣上银线织就的猛禽洇出一片黯淡。
他轻轻揽着她,声音轻柔:“你说,这是个男孩还是个女孩?”
云彦芷心中如钝刀割一般,她将头埋在她的肩膀上,声音从他肩上闷闷的发出来。
“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虽然男孩子是支应门庭的,但说实话,我还是更喜欢女孩一点……”
他把她揽在怀中,下巴放在她的颈窝处,他的声音低低的,却又似熏风一般温柔在她耳边呢喃着,四周挂着轻薄的纱帐,这一片温柔似乎就被锁在重重轻纱间的小小世界中一般。
“咱们明家从来都是男多女少,生男生女都一样的。若是个男孩,那便要随着我自小习弓马,读兵书,到了年纪后,自当随着一家子一同守国门。若是个女孩子,那自然是应当娇养的。”
“二哥家的阿绮比我只小三四岁,我记得从前每年换季的时候,我娘都会寻出最好的料子,给他做最时兴的衣服,再差人送到边关去。”
“爹更是娇宠着她,有一年过年她回家来,才四岁大的人儿,偏要骑父亲的奔雷,那是跟了他一辈子的战马,往常我们碰都不能碰。结果那天爹还带着她在草场上跑了好几圈。”
“那个时候我天天瞧她不顺眼。后来,等我成婚了,才知道女儿多么可人疼。”
“我就想着,我爹当初做到的,我也一定能做到。”
她听着他的话,眼泪却是止不住的淌。
她的泪水湿透了他的衣裳,她抬起头时,他方看见她满面的泪痕。
他一下子慌了神,笨拙的用手指给她抹眼泪:“怎么了?怎么就哭了?是我不好,我不该唠唠叨叨说这些。”
云彦芷却仿佛崩溃一般抓住他的衣襟嚎啕大哭起来。
明靖珩一头雾水,只得一边给她拍着后背,一边任由她抓着衣服。
到最后她不哭的时候,他的衣领都已经乱的不成样子了。
她刚刚哭的太凶,最后停止的时候,像小孩子一样,闭住了气,一抽一抽的,他无奈,之后下榻给她倒了一杯温水,看着她喝完后,才问她道:“怎么了?哭成这样?”
她一向都是冷静矜持的,他何曾见过她这种哭法?
温热的水滑入喉咙,云彦芷方觉的好些了。
但是因为刚刚哭的太用力,她还是不停的打着嗝。
明靖珩无奈,去开窗子想让她透口气,窗子刚刚打开,他便惊讶的叫道:“阿芷!你怎么又见红了?”
云彦芷心中一惊,连忙站起身来,对着一旁的西洋妆花镜看自己的裙子。
然而裙子却是好好的,一点异样都没有。
这时候明靖珩方走到她身后,笑呵呵地道:“你看,不打嗝了吧!我跟你说,这个一吓保准好!”
云彦芷本来满腔的伤心,被他这么一打岔,不由得又笑起来,她面上还留着未干的泪水,整个人看上去要多怪异,有多怪异。
明靖珩见她笑了,才放下心,对她道:“好啦,现在不难受啦?咱俩都是第一次做父母,害怕是肯定的,但是你瞧瞧咱们周围,母亲,还有周岚家的,哪个不是生育过得,你就放心吧,孩子肯定会好好的!”
他还以为,她是因为快要成为父母,而害怕。
云彦芷心中纠结,到底要不要告诉他,自己其实怕的并不是生育,而是未来的一切?
她试探性的说出了一句话。
“我不是怕生孩子,是怕别的……”
明靖珩愣了一下,瞧着站在镜子前的她,问道:“别的?你还有什么可怕的?”
云彦芷有些茫然,是啊,在他心中,她就是那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内宅妇人,虽然有几分聪慧,但出了事情还是要靠她这个做夫君的来帮衬。
他从未同她说起过庙堂上的事情,许是他心底的大男子主义在做怪,虽然这些事情他一直同明老夫人商量,却从不告诉她。
她像是被他豢养在华丽笼子里的金丝雀一样,细心呵护,百依百顺。风雨来了,他就张开自己的怀抱把她遮在身下,外界的那些事情,一丝一毫都不让她知道。
在他心中,大概自己一直都是个依附他而生的小女人。
还有前世的那些事情,难道她真的能说给他听吗?若是不说,毕竟身不由己,他会不会还是走上那一条路?
可若是说了,他会不会再不撒手,将她牢牢的锁在自己身边?
云彦芷有些犹豫,不知该怎么告诉他,思量再三,她只得试探性的给他抛出一个原因。
“我怕大嫂,我也怕……怕兰芝,我从前得罪她们太狠了,我怕,这个时候她们会想法子对孩子不利。”
明靖珩沉默了。
云彦芷同彭氏的那些过节,他都是一清二楚的。前年他们大吵一架,他去边关之后,家中那一场变动他也是知道的。
当时云彦芷退了一步,捏着彭氏的把柄离开了明家。
可说到底,如今连兰芝是明显的站在了彭氏的那一边,而且,她的身份也不再是两人能够驱使动的了。
况且,之后这个京城会一片混乱,富贵险中求,他若是离开这里,到别的地方去养胎,他也能安心些。
在心中盘算了许久,明靖珩终于下定决心:“你说的对,留在这里,母亲和我不一定能护住你。”
云彦芷没想到他这么容易便答应了,有些发懵。
明靖珩是个说干就干的人,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便开始琢磨将她送去哪里。
他盘算着心中知道的几个地方,明家势力范围内的地方是肯定不安全的了,彭氏当了十几年的主母,尾大难掉,又有几个产业没有她的人呢?
最安全的便是她的娘家了,毕竟是自己女儿回来养胎,岳父岳母又爱女心切。纵然回娘家养胎有些惹人闲话,但只要好好向二老解释,定然会把她照顾的好好的。
可转念,他又将云家给否决掉了,听说岳母如今也有了身孕,恐怕府里人手不够啊。
本来他心中第一个想起的地方是谢家的私宅,谢知颐临行前托他照顾自己的妻儿父母,偷偷在乡下置办了一处院落,用来容身,那房子的钥匙他还一直贴身保管着。
可若要送云彦芷过去,势必要支会陈沁雪一声,他刚刚在四皇子那里打下的根基,岂不是付之东流?
正在纠结着,云彦芷突然开口道:“我心中有个地方,五爷要不要听一听?”
听一听她的想法未尝不可,明靖珩点了点头。
云彦芷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怦怦直跳,似是要蹦出来一般,她抑制住紧张,对他道:“你还记不记得,从前来咱们家看过风水的汇通大师?”
明靖珩一愣,汇通是整个大周名声都极旺的法师。从前的时候,宫中又过不干净的东西,便是请的这位异人做的法事。
在那之前,他从来是不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的,但亲眼目睹的一切却让他不得不信。
只是,云彦芷又是什么时候和他扯上的关系?
明靖珩的目光中带上了一丝审视,云彦芷越发紧张,却只能抑制着,对他道:“他曾对我说过,若有朝一日,需要栖息之地,可以去找他。”
明靖珩点了点头,笑道:“好啊!”
云彦芷心中的大石轰然落地,还未放松,却听见那边明靖珩问她道:“这位大师的确是能人异士,他的能力我是绝对不会怀疑的。”
“可是,阿芷,你是什么时候这么信任他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