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明老夫人的神色一下子变得锐利起来,对王妈妈道:“她还来做什么?”
怕打扰到明靖珩休息,两人出了厢房,站在门口,王妈妈方回道:“赶车的小哥儿说她听到了五爷被刺的消息,以死相逼,他不得已,才将云氏送了回来。”
闻言,明老夫人沉默了片刻,半晌,方“哼”了一声,道:“算她还有几分良心。”
王妈妈尴尬的笑了笑,又问明老夫人道:“她的马车如今停在西角门口,您看……”
明老夫人一甩袖子,对王妈妈道:“告诉她阿寄死不了,让她赶紧走!和离书都签了,还在这边惺惺作态,又有什么意思?”
王妈妈似是想说什么,但终究是咽回了肚子里,道了一声“是”,便匆匆地离开了。
明府的西角门在一个僻静的小巷子里,等闲是没有什么人经过的。王妈妈赶回去的时候,那车夫正百无聊赖的靠在树边上,嘴里叼了根草杆子,瞧着天。
而云彦芷同雪霁主仆二人则站在马车边上。云彦芷垂着头,手中仍是死死地攥着那根金簪子,细长的颈子上,缠着一圈绿色的绫布。
她忽然想到,刚刚她见到云彦芷的时候,她手中握着金簪子,那簪头扎进皮肤里,却仍是毫不退让地盯着车夫的样子。
王妈妈在心中叹了口气,明明是有情意的,又何苦做下那等子事呢?
云彦芷瞧见她来了,忙上前几步,问王妈妈道:“王妈妈,五……明将军如何了?性命可有大碍?”
王妈妈细细地道:“您莫要着急,五爷只是伤着了左臂,失血有点多,暂时昏睡过去而已,没有性命之忧的。”
云彦芷听到她这一句话,苍白的面色方褪去了少许。
得到了想要的回复,云彦芷稍稍整理了下心情,又道:“我知道我不该问这些,但还是多谢妈妈了。既然他安好,我便走了。”
说罢,她便转身,打算上车。
王妈妈瞧着她的背影,比之前些日子,消瘦了许多。
她明明是怀着身孕的,可如今却是瘦了。
想到云彦芷腹中的孩子,王妈妈突然开口道:“您难道就不关心,您走了之后,是谁在照顾五爷吗?”
王妈妈此言,作为一个奴婢,其实是有些过了的。但她心中不忍那孩子,只得想了这么一个近乎赌博的法子,想要激一激云彦芷。
果然,云彦芷上车的背影顿时僵住了。她的手搭在雪霁的小臂上,竟是在微微的颤抖。
她连喘息的声音都是在颤抖的。
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开口。
王妈妈失望的看着云彦芷上了马车,站在一旁的马车夫呸了一声,将嘴里的草杆子吐了出来,跟王妈妈打了个招呼,便驾着车远去了。
明家的温泉庄子离上京城甚远,他们又耽搁到了晌午方才出发。马车荡荡悠悠的走着,日落时分,方才到了庄子上。
那车夫扶了雪霁同云彦芷下车,没好气地道:“今日天色晚了,先在庄子上住一晚,明儿个老子再送你回永昌伯府。”
说罢,他便吊儿郎当地转过身。
然而身后却传来了云彦芷的声音。
“我不走了,我就在庄子上等着他。”
那车夫今日憋了一肚子的火,听到她这一句话,再也忍不住,指着她破口大骂:“我就没见过你这般的婆娘!当初是你非要吃那劳什子药,如今和离书也签了,你还赖着不走,真以为你是天王老子的女儿呢?”
他的唾沫星子飞溅到她的脸上,云彦芷却是丝毫不让,如泼妇般对着他大声道:“谁说我签了和离书?”
她说着掏出了自己怀中的那封纸,只见落款处,唯有明靖珩一人的名字。
没有她的。
雪霁似是明白了什么,竟是露出一丝笑意。
和离书一式两份,夫妻双方都签了字,到官府处备了案,盖了官印,方能生效的。
那车夫显然是没想到她这般不要脸面,竟然堂而皇之的钻这个空子,饶是他再无赖,也被云彦芷这一手给镇住了。
他狠狠地在地上吐了一口吐沫:“老子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婆娘!你等着,我大哥日后肯定会收拾你的!”
放完了狠话,他便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雪霁同云彦芷走进了庄子,庄子上屋子已然收拾好,到了屋里,雪霁方笑出了声。
云彦芷瞪了她一眼,雪霁见她面色仍是有些苍白,便不再调笑,道:“既然如此,夫人,你又何必在另一张和离书上签字呢?”
云彦芷合上了眼睛,雪霁等了半晌,仍是没听见她的回答,她以为云彦芷不会再回答她的时候,云彦芷却开了口。
“我明白,离开他才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心里却在告诉我,争一争,也许这一世,结局会不同。”
雪霁不知她说的“这一世”是什么意思,只得陪着她静静地坐着。
说完这几句话,云彦芷却是泪流满面。
直到昨晚,她方才明白,无论前世今生,明靖珩都是爱着她的。
这一世他会为了太子而假意叛变,前世,大约亦是一样的情形。
前世的时候,他同她说过的,让她信他,不要信彭氏,也不要信府中的那些流言蜚语。
可她终究还是信了旁人,将他撇下了。
那一世她被他保护的太好,一点风雨都不知晓,如一只心甘情愿躲在他羽翼下的金丝雀一般。她不信他,他亦是不敢信她,生怕将自己在四皇子处当细作的事情让她知晓了,乱了全局。
她不求他将自己时时放在第一位,她只是希望,有了问题,她可以和他互相扶持着去度过,而不是被他保护的不谙世事。
他们,是夫妻啊。
日后漫漫人生路上,互相扶持着、商量着走过的,难道不应该是他们吗?
这一世,她接到赐婚的圣旨时,便在想,为什么又是他?为什么她改了所有人的命运,缺唯独改不了自己的。
但其实,她的命运同前世已然不同了。
他终于相信了她,也将一切告诉了她。
他还对自己说,他情愿放手,甚至连未出世的孩子都可以放弃。
这一世,嫁给他后,便是一场豪赌,在局中时,她一直保持着理智,纵然早已知道自己的心境,却仍是一直在告诫自己,他说的一切,都不要信:无论对自己有多好,都不要动摇。
因为她总是觉得,她和他,会是前世一样的结局。
但是如今,或许,他们会有一个不同的结局。
她退却了,她不敢选,她怕选错之后,就再没有下一辈子去补救了。
这一刻,她终于承认了,无论这一世她多么的果断强硬,她仍是那个优柔的云彦芷。
今日,她将选择权仍是交给了他。
他若是将那封和离书送至官府,他们便一刀两断,从此再无瓜葛。
他若留在手中,她便留在这里,无论朝局上是输是赢,都等着他。
深夜,乐宴居东厢房。
下午的时候,四皇子听闻了明靖珩被刺的消息,特意同连石海一道来了明府探望明靖珩。
言语之中,一只在打探他对这次刺客的来源是否知晓。明靖珩这几日身心俱疲,但大费周章演了这么一出的苦肉计,今日便是最重要的一场戏,自然是拼了命也要演好的。
连石海的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他,他却只是低下头,不言不语,完好的右手却是紧握成拳。
毕竟他是背叛了太子的那一个,在四皇子同连石海眼中,他们两个是好的能穿一条裤子的兄弟。
这样愧疚有之,悲愤有之的反应,他想,方是最真实的。
那两只狐狸果真没有多说什么,连石海只是嘱咐了连兰芝几句话,便同四皇子离开了。
他明明是个武夫,却过着这种勾心斗角的日子。
当真是心累。
这一日失血多了些,他本是想着歇一个下午,再起身处理事情的。
只有忙起来,他才不会去想那一封和离书的事情。
谁知身子仍是没有熬住,过了辰时,却仍是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半梦半醒之间,却听着有人在唤他的名字。
明府的下人得了明老夫人的命令,哪个敢来打搅他睡觉,他只当是做梦,谁知那人竟越喊越大声,明靖珩打了一个激灵,便从梦中醒来。
来人竟是一个男子,吊儿郎当地穿着一身粗布短打,一副地痞流氓的样子。
见到这人,明靖珩的脑袋一箱子便懵了,问他道:“马三?你不是在赶车送她吗?怎么回来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马三正是明靖珩派去护送云彦芷的车夫,功夫高明,性子虽有些急躁但本性并不坏,做事也靠谱,他们二人私交甚好,明靖珩便点了他去护送云彦芷。
马三蹲在明靖珩床前的脚踏上,却是不回答他的话:“大哥,你这一伤,连该有的警觉都没了,若是往日,你定不会让我近身的。”
明靖珩心中害怕,不愿同他兜圈子,拉下脸来,道:“你先回答我的话!”
马三烦的紧,将口中的草杆子吐到地上,恨恨地骂道:“那婆娘好的很,一点事都没有,再护送她下去,恐怕有事的就是老子了!”
原来是来发牢骚的,明靖珩心中的担心略微平复了下去,只听那马三又道:“明明对你无意,听说了你被刺,还以死相逼非要回来。老子都快出城了,又被她支使回去!到了庄子上,又打死不愿意走!还给我看和离书,非说她没有签字,算不得数!你说说,这婆娘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他喋喋不休地抱怨着,明靖珩却是忽的抬起头,一字一句地问他道。
“你是说,她,没有在那份和离书上签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