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太子妃后,陈沁雪站起身来,像是从未见过他一般打量了一番明靖珩。
明靖珩被她看着,却是越发觉得身上如长了毛一般难受。
陈沁雪自顾自地道:“看来知颐的眼睛还是正常的……”
若是放在平日里,明靖珩定然一个白眼翻过去了,但如今特殊时期,成败在此一举,他必须在一切开始之前,将所有的牵挂之人安顿好。
他笑了笑,对陈沁雪极正式地行了一个大礼,对她道:“我有一件事情相求……”
陈沁雪见他这副模样,不由得也紧张起来,对她道:“你讲。”
十日之后,四皇子府邸。
四皇子捏着刚刚收到的英国公的传书,整个人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良久,他方开口道:“好……好……当真是我的好大哥!”
屋内众人乌压压的跪了一片,明靖珩则是跪在最前面,低着头,没有出声。
臣子之中,唯有连石海是站着的。
他从四皇子手中接过那封密信,轻轻地掠了一眼,竟是笑出了声。
原来太子前几日竟是谎报了消息,那抓到的鞑靼勇士竟是太子的人假扮的!太子假意将上了折子,为的便是将英国公和于老将军这两个坐镇军队的人调走,控制住大同府剩余的驻军。
大同乃是均是重镇,城中如今的驻军几近十五万,个个都是精甲轻骑,乃是大周朝的上等军队。
如今太子已然打出了清君侧的旗号,称皇帝病重,他手中有皇帝秘传的圣旨,四皇子意图弑父篡位,号召天下义士上京勤王。
四皇子不由得有些急躁,道:“他究竟在哪里得知的父皇病重的消息!我们的消息那般严密!他究竟是——”
连石海眼神犀利,如嗜血的狼一般,不过一眼,便将四皇子剩下的话成功的堵住了。
然而屋内众人却已然听到了刚刚四皇子的话,骚动了起来。
“陛下病重!我等为何不知?”
“前些日子不是还招了御医进宫?”
屋内一阵动乱,明靖珩跪在前方,却是手指微微地抖动了起来,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抬起头对四皇子道:“殿下!事到如今,我们只能请陛下出面,以陛下的名义拟召训斥太子!澄清事实!”
四皇子心中慌乱,而一旁的连石海却是开口道:“靖珩说的不错,殿下,当务之急是不能让太子占了上风!无论如何,都要请一道圣旨下来!”
四皇子慌乱到了极点,想到前日去探望皇帝时,皇帝已然水米不进的样子,忙道:“可是父皇如今……”
连石海却是用眼神制止住了他的话,道:“老臣虽殿下一同前往陛下寝宫!”
明靖珩静静地抬起头,看着二人,没有再说话。
大周皇宫。
四皇子跪在地上,向龙床上的皇帝说明来意之后,却久久未能得到答复。
风从床边吹进室内,明黄的绉纱帘子轻轻扬起,龙床内传来皇帝的干咳声,苍老而沙哑地声音响起。
“休想……你这几日不予朕水米,不就是盼着朕早日驾崩,好能传位与你?太子的圣旨是捏造的又如何?真是不会……”
老皇帝的声音猛地抬高,他竟是狠狠地咳嗽起来。
他咳嗽的声音嘶哑的紧,像是破旧的风箱在一下一下地拉着。
四皇子跪在地上不由得急出汗来。
父皇说的这些话他怎么一句都听不明白?他如何让人不予父皇水米,他还盼着在监国的时候好好表现,得了他老人家的欢心,取代太子的位置!
四皇子正待说话,谁知余光竟看到跪在他身后的连石海竟然站起了身,一步步的走到了龙床边上。
连石海的声音尖细,如女人一般,却有着另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阴阳怪气:“老奴,给陛下送水来了!”
四皇子终于听出了那音调究竟像何人,那声音竟是同宫里的中人一般女里女气的!
怪不得连石海的妻妾儿子亡故,唯剩一女的时候,他都没有起续弦的打算!怪不得无论众人如何给连石海送女人,他都是婉言谢绝!怪不得他面上,总是净白无须!
“你——!”
老皇帝发“嗬嗬”的声音,龙床被明黄的纱幔笼罩着,看不清里面人的动作。
但四皇子知道,床上的人,无论多么尊贵,已然走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
刚刚他的第一反应,本是冲上去推开连石海。可是如今,他却不愿再动了。
从头至尾,父皇最欣赏的儿子,都只有太子一人而已,若不是太子不知收敛,声誉太过,皇帝也不会扶持他,同太子相斗。
他凭什么总要被放弃!他有哪点不如太子!凭什么,他就不能成为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
既然父皇不愿,那他就直接成为那个站在最高处的人好了!
良久,待老皇帝再发不出一点声响的时候,连石海从纱帐内走了出来。
他不再隐藏自己的声音,笑着走到床边,寻来圣旨的明黄卷轴,一边落笔,一边念道:“太子失德,不法祖德,不遵朕训,私拟朕之诏令,为饱私欲,行谋逆大不敬之举,诸般罪恶,难出诸口。今四子慈孝,天资粹美,载稽典礼,俯顺舆情。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系四海之心。1”
他拿起玉玺,重重的压在诏令之上,对伏在地上的四皇子道:
“太子殿下,不,陛下请起!”
屋内众人皆是一团乱麻,被四皇子困在府中,已然有了一下午。
明靖珩看着周围急的乱转的同僚,却是不动声色地坐在一旁,他垂着眼皮,心中却是一瞬间换了好些心思。
不知道,陈沁雪那边,现在怎么样了?
明家温泉庄子上,云彦芷看着突然出现的云彦芷同连哥儿,不由得心中一惊。
陈沁雪却是拉住她的手,将她和雪霁拽上马车之后,便急急忙忙地催人疯跑了起来。
她手中捏着明靖珩给她的那把钥匙,报出了这几日一直萦绕于心的地址,对驾车的马三道:“快!马上赶过去!”
云彦芷同雪霁早就知道明靖珩的计划,却没想到这一天来的竟是如此之快,她屏住呼吸,只觉得似是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般。
她身边坐着谢知颐的母亲,谢老夫人轻轻的拍了拍她的后背,看了她隆起的小腹一眼,道:“好孩子,马上就到地方了!”
马车停在了山野里一处院落门前,院子不大,墙壁却是显而易见的坚实可靠,如堡垒般高耸,陈沁雪拿起手中的钥匙,啪嗒一声,铁锁应声而开。
这便是,谢知颐,同明靖珩留给她们的后路。
不成功,便成仁,若是他们的计划无法成功,她们在这个院子里,也早晚会被发现的。
众人缓缓的走进了屋子,屋内一应东西俱全,虽然落了一层灰尘,但渡日,却是足够了的。
屋内几个女人,一个是孕妇,一个是自己的婆婆,陈沁雪只得招呼着雪霁,打扫起了屋子。
突然云彦芷开口问道:“母亲呢?”
谢老夫人闻言,不由得便是一僵。
云彦芷转过头来,问谢老夫人道:“伯母,明老夫人呢?为什么没有接上她老人家?”
谢老夫人想到之前明老夫人对她说的一番话,不由得心中难受起来。
“我不能走,知颐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人,你们走是合情合理的,没有人会怀疑什么。可是阿寄不一样,他明面上是四皇子的人,他若是都送走了自己母亲,留了后手,连石海那般多疑的人,如何会不怀疑这整盘棋局?”
“你们放心,我不会坐以待毙的。只是不到最后一刻,我都不能离开上京城。”
陈沁雪匆匆忙忙走出去的时候,明老夫人却是拉住了谢老夫人,哀求道:“老姐姐,我求你一件事,阿寄那孩子一辈子放不下的,就是那个温泉庄子上的女人,求你把她带了去,阿寄若是没了……他还能留下点骨血……拜托您了!”
见云彦芷眉头紧皱,便往门外走去,谢老夫人忙对她道:“阿芷,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但是你婆母说了,明家那边,她若不撑到最后一刻,靖珩他们这出戏就功亏一篑了,你放心,她想走随时都能出的来,如今,你只要好好等在这里,就好了!”
云彦芷无力地坐在了椅子上,她无法说服自己不愧疚,不担心明老夫人,因为她知道,明老夫人说的,都是对的。
四皇子府邸内,紧闭了三个时辰的大门终于从外打开了,四皇子走在前面,一身明黄,走进了屋子。
身后连石海对着众人宣读了天子的诏令。
明靖珩心中汹涌澎湃,但面上却是一片镇定。
连石海的眼睛透过众人,落在了明靖珩身上,突然,开口道:“如今废太子已然出兵谋反,然京中除京畿营外,再无任何兵力,大同到上京,急行军十日便可到达!京中军备空虚,诸位如何看?”
屋内众臣还没从四皇子被立为东宫太子的欣喜中缓过神来,便迎来了这当头一棒,屋内大多是文臣,顿时乱糟糟的没了主意。
按理说,上京有难,可持兵符令周围驻军前来驰援,但如今连年战事,两块兵符,其中一块兵符一直是在边疆的英国公手上的。
还有一块留在天子手中的,这刚刚被册封的太子却迟迟没有拿出来。
没有兵符,军队如何能调的动?纵然调的动,这样的罪名,谁愿意去抗?
突然,明靖珩从众人之中走了过来,在四皇子面前双膝跪地,行了一个极庄重的大礼,朗声道:“臣原代太子殿下,前往河北,传令增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