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兰芝下午的时候,便得了她父亲的令,看好明老夫人,不要出门,她心中清楚,这几日便是见分晓的日子了,她虽厌恶这个父亲,觉得他受过宫刑,但却还是乖乖地待在屋中,陪着明老夫人过了一天。
知道晚上,她已经睡下的时候,贴身的侍女竟不长眼的来摇醒了她,她颇有些不高兴地道:“怎么回事?”
那丫鬟怕她的紧,跪在一旁,哆哆嗦嗦地对她道:“连姑娘,五……不……云氏回来了!”
连兰芝赶到明家正厅的时候,云彦芷已然匆匆将头发挽了个髻,打理了一番自己。
连兰芝瞧着云彦芷一身中衣,发出一声嗤笑,捏着嗓子对她道:“这是谁啊?不是咱们明家已经下了堂的五夫人吗?”
云彦芷轻蔑的瞪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她须得为马三营救明老夫人留出足够的时间。
“兰芝?怎么?做了几天小姐,便忘了自己从前是什么人了吗?”
她打量了一番连兰芝,她似是为了见自己特意梳妆打扮了一番,头上插着一支金累丝的凤头簪,凤口中含着的明珠足足有指甲盖大小。
她笑了笑:“这簪子倒是不错,我记得,原先我也有一支和这个差不多的,可是后来却找不到了,原来,是你拿了去啊!”
连兰芝最厌恶旁人拿她从前的经历说事,这些时日她陪着彭氏与上京女眷们交际,那些人虽捧着她,可她们说的那些世家大族的家长里短,她却什么都不清楚。
她们恐怕背后都在嘲笑自己,不过是个丫鬟出身的小姐罢了。
她不由得伸出手,狠狠的扇了云彦芷一巴掌,云彦芷没有躲得极,脸上瞬间便浮现出一道红印来。
“这巴掌!是罚你从前狐媚五爷的!”
她说着又扬起手臂,云彦芷被她打着了一次,又岂会再被她打第二次,直接狠狠的一脚踹向她的小腹,将她踹翻在地,连兰芝身后的丫鬟们忙围了上去。
这一脚她用了十成十的力气,连兰芝被她踹的脸都白了。她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正准备还手的时候,门外传来一声怒喝:“住手!”
竟是披头散发的彭氏。
彭氏身边的婆子急急忙忙将二人分开,把云彦芷按在了地上。
彭氏走到云彦芷面前,云彦芷的脸被按在地上,只能看到她的鞋尖。她穿着软底的缎鞋,鞋上绣着青莲,莲叶则由碧玉为饰。
头顶传来彭氏沉稳的声音:“带走,先关到阔云堂中!”
云彦芷双手护着肚子,被一群粗使婆子拖了起来,她被架着走出了门,远处传来马儿的嘶鸣。云彦芷知晓,那是马三得手的消息。
也不知道太子那里,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她苦笑,今天,她可是把一辈子的泼都撒尽了啊。
且说马三那边,他心知不能从原处回去,便只得寻了城门边的一处客栈,暂时将明老夫人安顿了下来。
明老夫人目光犀利,对着马三道:“究竟怎么回事?怎么今晚便要动手?你又是如何进来的?”
马三是个粗人,面对她连珠炮一般的几个问题,竟是不知道该从哪里答起。
突然远处传来杂乱的声响,似是有万马奔鸣一般,马三立刻将门檫好。
城门外,太子一马当先,站在城楼下对着楼上守城的军官喊道:“本宫乃是当朝太子!天子垂危,四皇子挟天子,悖人伦,乱朝纲!所行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尔等还不快随本宫一同匡扶天下?”
守城的军官今日刚刚得了上面的命令,哪里敢开门?只打定了主意,死不做声。另一边,更是派了人去往四皇子府报信。
太子心知他是打的这么个主意,只轻声对一边的明靖珩道:“阿寄,你手臂中了一箭,还射的中吗?”
明靖珩目测了一下城墙的高度,点了点头,道:“不过是伤了左臂,不碍事,你将那守城官弄出来,我趁机射杀他。”
说着,便翻身下马,躲在了马肚子下面。
明泽效会意,驱马轻轻上前几步,将他挡了个严严实实。
太子换了个较为温和的语气,对那卧在城墙后的守城官道:“你也为人子,为人夫吧。如今,我父,我妻都被恶人所控,朝不保夕。你们的父亲同妻子,都在何处?若在这上京城中,本宫在此保证,我此行,只为营救父皇,要杀之人,唯有四皇子,绝不会祸及城中百姓!”
那守城官在城楼上探了探头,明靖珩立马将弓箭拉满,正待射出去时,塔子突然挡在了他前面。
“您说的可当真?”城墙上一个声音传了下来。
太子道:“上京城亦是本宫的家,上京城的子民亦是本宫的子民,本宫如何会对自己的子民下杀手?”
城楼上没了声音,明靖珩心中着急,做了个手势示意太子,让他再度将那人引出来,谁知此刻,那守城官忽然大喊道:“太子殿下,请入城!”
说着,大门缓缓的打开。
上京城的街道,宛如一条白练般,在他们眼中铺展开来。
“云氏疯魔了,你怎么也跟着她疯呢?”彭氏气到了极点,忍不住责备了连兰芝几句。
连兰芝捂着自己肚子,狠狠地道:“哪个疯子,我不去收拾她,她反倒送上门来了!”
彭氏见她面色发白,对她道:“可有妨碍?用不用寻大夫来看一看?”
连兰芝刚刚点了下头,屋外便传来下人的骚动声,彭氏的贴身丫鬟霞云跑进了屋子,哆哆嗦嗦地对二人道:“城里忽然进了一群大兵,骑着马便奔着皇城去了!咱们府上如今不知被什么人围住了!那群人直直闯了进来,逮到下人便逼问老夫人在哪里!”
彭氏不顾仪态,跑出屋子,之间一群穿着飞鱼补服的男人向着她这里走了过来,她忙退回屋内,吩咐众人将门插上。
到底还是晚了。
为首的男人进了屋子,看着屋内一群狼狈的女眷,拱了拱手,对她们道:“小的们是奉了连大人的命令来保护夫人们的,众位请放心,有我们锦衣卫在,定出不了差错!”
彭氏这才心中一缓,她刚刚吓得跌坐到了地上,此刻颤巍巍的起了身,对一群锦衣卫行了一礼:“多谢各位了!”
上京城街道宽敞平坦,不过半柱香,太子同兵士们便奔到了皇城的城门下。
四皇子站在城门上,向下望去,只觉得头皮发麻,乌压压的是人的头颅,闪着光的,则是兵刃。
他第一次心生出了恐惧之情。
他只得催促身边的内侍,对他道:“连尚书呢?连尚书怎么还没来?”
身后的内侍只得躬身道:“殿下,连尚书不知道去了哪里呀!”
四皇子越发慌乱,只听得城门下太子对着他大喊道:“四皇子!你挟持父皇,私造圣旨,为了皇位做出这等违背人伦的事情!还不快开宫门!本宫还能饶你个不死!”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骑兵们便齐齐地大喝了一声,将四皇子吓了一跳,几乎站都站不稳了。
他身后的内侍忙上前搀扶住他,对他道:“殿下,不能开宫门呀!开了宫门!您可是必死无疑!”
那内侍正说着话,突然一支白羽箭从宫墙下飞射了过来,正正射穿了那内侍的脑袋,鲜血喷涌而出,喷了四皇子满头满脸。
他顾不上擦脸上的血迹,城墙下,明靖珩正拉满了弓箭,这次箭头对准的,俨然是他的脑袋。
太子厉声道:“下一箭!射的可就是你的头颅了!”
四皇子发出一声哭喊,宫墙上的内侍们乱成一团,跑向宫内。这一刻,没有人还在乎谁是皇子,谁是奴才。
不知是谁开了宫门,太子挥了挥手,兵士们不再策马狂奔,而是整齐有序地,沿着玉带桥,进入了上京的皇城。
待太子从皇帝寝宫中出来的时候,天色依然蒙蒙的亮了起来。
四皇子跪在太子脚边,拼命地磕着头,哭喊道:“大哥!大哥!父皇不是我动的手!我也是父皇的儿子啊!如何能下的去这个手!都是连石海!他很不过父皇给他赐了宫刑,都是他勒死了父皇!”
太子默不作声,明靖珩倒是有些新奇,他同连石海周旋了这么久,竟然不知道,他已经是个阉人了。
怪不得行事那般阴狠,一点后路都不留。
太子挥了挥手,四皇子被人拖了下去。
明靖珩走到了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道:“没事吧。”
太子没说话,只问他道:“东宫那边,没事吧?”
明靖珩轻声道:“你放心,太子妃娘娘,还有小皇孙都好的很。”
他闭上眼睛,良久,方开口道:“搜查宫中的内侍,连石海可能混在里面了。”
明靖珩点了点头,吩咐下去后,太子看了他一眼,在保定的时候,他被赵砚的血溅了一身,如今血迹还在衣服上,都结了块了,看的人难受的紧。
他对明靖珩道:“这里没什么了,你赶紧回去换换衣服吧,你们家的锦衣卫已经清理干净了,明老夫人也被人送回来了。连石海的女儿和你大嫂被押了起来,你赶紧回家看看吧!”
明靖珩嘿嘿一笑,太子目送着他略有些邋遢的背影远去了。
他转身走向了东宫,那里,也有他的家人啊。
明靖珩回了明府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去探望明老夫人。
明老夫人一宿没睡,老人家心惊胆战了一夜,见到了儿子,方才彻底地放下心来。
明靖珩见到他身边的马三,心中奇怪,便问他道:“你不是在山里护着阿芷她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马三一脸的焦急,对他道:“我的大哥诶!您可算看到我了!你那夫人逼着我上京来救老夫人,还把自己搭了进去!”
明靖珩闻言,面色立刻变了,对马三道:“我不是让她好好待着吗!她一个有身孕的,来这里逞什么英雄!”
明老夫人却是不急不躁地道:“当下之急是赶紧把阿芷寻出来,她定然是还在府里的。”
明靖珩对着身后的一众婆子丫鬟们大吼了一声:“还不快去找!”
一群女人们吓得一拥而散,只有彭氏的贴身丫鬟霞云哆哆嗦嗦地走上前来,对他道:“五爷,奴婢知道五夫人在哪!”
明靖珩赶到阔云堂的时候,云彦芷竟是趴在榻上睡着了。
明靖珩哭笑不得地坐到了她的身边,拍了拍她的脸颊,道:“阿芷,醒醒,我回来了。”
云彦芷努力的睁开了眼睛,只见满室的阳光,他坐在自己身边,依旧是当年初见时的模样。
如同前世他上门求娶她时,她躲在屏风后偷偷的看着他,言笑晏晏的,一双桃花眼蕴敛着勃勃的英气,同温柔的人间烟火气。
她嘴唇轻轻开启,手为他整了整歪掉的衣襟。
“你回来啦。”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