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如磐石,顽火虽烈,其犹未悔。”她这句话说得太过庄重,一字一句犹如誓言一般,仿佛要刻在她心里。而黎子昂却恍惚间好似看到了一只凤凰,在熊熊烈火中展翅长啸。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化作龙。黎子昂暗叹了一口气,他不知道该羡慕殷常是有如此出色的女儿,还是该惋惜一位本该是千宠万娇着长大的贵女,竟然聪慧得让人如此心疼。罢了罢了,儿孙子有儿孙福,他是管不着他们了。
“你真是教出了个好女儿!”黎子昂再抬眼时,看着那张还未张开的脸,竟然和殷常的脸隐隐重合了。果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墨儿怎么想的?”他放柔了声音,又贴着黎墨的耳朵,那话语间的气流震得黎墨耳朵有些发痒,他不由得偏了偏头,被握住的手反手抓住了黎子昂的手指。“孩儿自是喜欢织桃的,也只想娶织桃为妻。”
“我愿发誓,一生一世对织桃好。”年幼的黎墨没有殷织桃的早慧,很多东西他只是凭着感觉,模糊的知道一些。他知道他喜欢织桃,想对织桃好,但他不知道有些东西一旦开了口,那便是重如千金,容不得他后悔和反悔。他仅有的只是现在满心的欢喜,和一颗赤子之心,年少的不知愁的喜欢,并不代表永远。
他太过于急切的在殷常和黎子昂面前表现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几句话许下的是什么诺言,他只是单纯的满心的欢喜着,他眼里只有那张白面似的脸,精致的五官,粉雕玉琢的模样就像是画上的人一般。他低下头有些害羞,随即又抬起来,动了动手,发现能挣脱后像是得到了鼓励一般,大胆的伸手去抓女孩的手。
这个过程太过简单,没有任何阻碍,唯一的便是他那起起落落的心。等到碰到时,本就明亮的眼睛又更是亮了几分,再也抑制不住唇边的笑容,单纯美好的就像是抓住了他的所有。
“你真是教了个好女儿。”黎子昂眼神复杂的看着两个手牵手远去的孩子,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化为了一声叹息。“我回去便派人定来交换信物,定下这门亲事。”
“这是自然,墨儿也很优秀,把织桃托付给墨儿,我很放心。”殷常眼见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便也不再为难。黎墨随了黎子昂的性格,说得好听是君子,难听些便是脸皮不够厚,若是其他人家或许还真有可能说出求娶织桃的话,但黎墨绝不可能。殷家是他的责任,可殷织桃是他的女儿,作为一个父亲,他自然是希望自己的女儿能远离这些是非纷争,尤其是皇家这个权利的漩涡。
“你说,旁人也就不罢了,从初见起织桃就没少欺负墨儿,为什么偏生还就是织桃?”
“为什么?”殷常习惯性的摸了摸大拇指,这里以前带了一个指板,见证了他以往的岁月。他摸着光秃秃的地方,有些怀念,低垂的眼眸中是旖旎的眷恋,像是漫天的星辰折射出迤逦的斑斓。“很多时候,强扭的瓜,未必不甜。”
强扭的瓜未必不甜,那不扭的瓜就甜了么?
殷常笑笑,他转着并不存在的指板看着黎子昂远去的身影,低头想了想,突然出声道:“织桃还和墨儿在一起么?”他问完才发现没有人回答,他才意识到自己并不曾离开这个亭子。他以前下过命令,亭子里不准有下人待着,除非是夫人和小姐,其他任何人都不能靠近,当时想来觉得很好,现在看来没有什么事两全其美的东西。
殷织桃的院子有些远,不是说位子多偏,而是殷府的格局有些不太一样。住的院子都离正厅比较远,就像是皇宫一样,后宫和朝堂上总是隔了又隔,分成了两个世界,却又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而殷府的布置就像是个小型的皇宫,是前朝一个造反的王爷留下来的王府。殷家的祖先跟着开国皇帝打着拿反贼的名号打下了现在的京朝,而这府就是开国皇帝的赏赐。
连年的打仗让当时的经济并不景气,军饷也吃紧。攻下了皇宫才知道,国库有多空虚,发不出像样的赏赐,只能把前朝官员的府邸翻新了一番赏赐给他们,识相的都及早上交了兵权,例如殷家。先安抚了皇帝的心,才能让这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能让自己的家族在天子脚下慢慢站稳根基,蚕食出自己的权利。
不得不说,殷家的祖先确实是个有大智慧大毅力的人。而那些舍不得权利的,又或者滋生出别的心思的,早就消失在了一句话中,最是无情帝王家。而欧阳家,最早也不过是跟随开国皇帝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官,在一代又一代的积累下,也慢慢走近了权利的中心,但世家的圈子始终进不去,像欧阳家这样的大有人在,于是新贵的说法也就这么流传起来。
可说到底,在他们这样百年世家眼里,也不过是一群暴发户而已,得了些权利就被迷了眼,很多时候新贵和世家的区别很模糊,可又十分清晰。那就是底蕴和潜力,世家的根基错综复杂,其底蕴之大不是一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能说明的,但新贵,若是有了世家的影子,那剩下的只是个时间积累的问题。
可很多东西,在一开始便被判了死刑,没有结果,也看不到结果。而殷家,现在就处在一个风雨飘摇的阶段,他看不到希望,也看不到未来。
殷织桃虽然是殷家长房的嫡长女,可单看院子与其他房相比并无差别,至少看不出她这贵不可言的身份。殷常在门外拦住了想要传声的婢女,让她们安静的在外面候着。定下娃娃亲是他迫不得已的选择,虽然看似好像是他在逼黎子昂,实际上他更希望殷家能逐渐退出这权利的中心,蛰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