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大人这么做也是为皇上分忧,说是针对也不尽然,皇上多虑了。”他不轻不重的捧了一下欧阳敖,论亲疏关系肯定是阿常,但皇上都已经说的这么明白了,他要再向着殷家说话,那真是愧对他如今所在的官位了。“只是这朝堂就该有朝堂的威严,欧阳大人这么做虽然并无错,可确实有些欠缺考虑,皇上只需旁侧敲击下,以欧阳大人的悟性很快就能领会的。”
欧阳家不过是一介新贵,凭什么和自开国以来便存在的殷家叫板?能走进这大殿之上的没有一个是傻子,那显然就是皇上给的胆儿。既然是皇上给的胆儿,他能说么?殷家已经荣盛至极,早有隐隐盖过天子之势,所以下手也只能从欧阳家下手,若是皇上真不想看到这样的局面,只需把欧阳家的那把火撤了,蝼蚁没了凭仗想要生存,自然只能缩着了。
“子昂果真是才智过人,我想了这么久的问题不过几句话便被子昂解决了,真是——”他听了后静了一静,那张脸看不出是喜是怒,把玩着手中的杯子缓声道。可偏偏话又只说一半,拖着个音又一变,“子昂今日去了阿常那儿,可有见到织桃?”
“我有些年没见到她了,想必定是被阿常教的不错罢,只可惜了这殷家已是滔天富贵了,不然叫我的皇儿娶回宫也定是极好的。”他站起身,弹了弹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看着立马起身行礼的黎子昂勾嘴道,“你与阿常自幼就关系不错,如今亲上加亲也不辜负了儿时的兄弟之情,就可惜了我那皇儿呐。”
“墨儿与织桃青梅竹马,虽说是定下了娃娃亲,可到底是小孩,还没个定性。臣与阿常已经说好了,等日后他们长大,若是反悔了那这婚约便不作数。织桃性情跳脱,总是爱欺负墨儿,灵动有余难免失了端庄。太子尚且年幼,朝中大臣家里教养好的贵女比比皆是,皇上可以慢慢挑。”
“甚好,甚好!”皇上一连说了几个甚好,听起来似乎很是高兴。他看见那双绣了云纹的鞋子来回走了几步,最终停在向外的方向。“子昂,这么多年过去你依旧是最懂朕的,朕希望以后也如此。”他听着渐渐远去的声音明显松了口气可仍是不敢起身,直到再也听不到一点动静后,才慢慢抬起头。
夜里风一吹,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才惊觉自己背后早已湿透。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提议真的起了作用,这段时间在上朝的时候确实没再见到欧阳敖针对殷常的情况了,可黎子昂总有股隐约的不安,这股不安在看到皇帝朝后笑着找他和殷常聊天时,变得越发的强烈。
黎府和殷府相隔不远,很大一段路都是相同的。他出了宫门一段距离后,就上了殷常的马车。他看着这时候还有心情看书的殷常,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可他仍是记得这是在外面,压低了嗓音吼道:“你知道皇上找过我么?”
“猜到了,”殷常合上了手上的书,他看着眼前是真的生了气的黎子昂,突然笑开了。他挪了下身子,让出了更多的地方,拍着让黎子昂坐下。“从欧阳敖不再针对我后,就猜到了。看样子,欧阳家真的是皇帝的一条狗。”
“皇上知道了我们两家定下娃娃亲的事。”黎子昂压下心中的火气后,衣袍一撩坐在了殷常身边。他想起了那个月夜皇帝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试探,低垂的眼在不停的抖动,显示了他挣扎的内心,最终叹了一口气,下定了决心。“我从你家离开那天晚上,皇上来找我了,试探了一下我的态度。”
“也想从我这里打探你的态度,他知道墨儿和织桃的事后,就提了太子和织桃的事,我替你婉拒了。”他看着殷常清亮的眼神,突然觉得有些羞愧,仿佛自己那点小心思被一览无余。他移开眼,为自己辩解道:“殷家不能再大了,如今已是三分天下便惹得皇上如此忌惮,等真结成了姻亲,外戚干政怕是皇上更会忌惮,怕是——”黎子昂的话没有说下去,显然其中意思已经是非明显了。
殷常眯起了眼,看着不敢正对他的黎子昂,嗤笑了一声,拿起之前看了一半的书又继续翻阅起来。黎子昂没有等到意料中的质问,反而听到一阵纸张声,他看着面前依旧闲适的殷常,所有的话就像是堵在喉咙中不上不下,卡得他分外难受。他有些丧气,可也知道就是这样了。
“我打算找个理由先在家休养一段时间,我已经联系了师父,过段时间他就下山派人来接墨儿。只要墨儿在安全的地方,我也能放开些手脚。”他其实是想问殷常,要不要把织桃一同带走的。他虽然是为皇帝效忠,可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义仍是在的。他看着织桃长大,对他来说就像是养了一个女儿一样,怎么可能不担心。
但是这些话他都说不出口,他想要休养是已经考虑清楚的结果。辞官是不可能的,且不说皇帝会不会放,万一弄巧成拙真的同意了,那黎家在朝廷之上就真的没什么能说得上话的人了,这不是他想看到的局面。皇上现在怀疑他,殷常也不信他,对此局面他实在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暂躲一阵,表明态度后尽量把自己摘出去。
“你——你也多加小心,若你真出了事,我定不会袖手旁观。”黎子昂动了动唇,那些话在舌上滚了又滚,最终唯唯诺诺的说了出来。只是这实在感受不到多少诚意,殷常听了勾了勾嘴,抬眼看下黎子昂。他还记得当年他们名满京都时,黎子昂便是以翩翩君子形象,被众人称赞颇有古时贤士风度。
君子之名成全了黎子昂,可也败在了这里。只有他最清楚,黎子昂并不是什么君子,从对黎墨的教导中就可以发现,人越是得不到什么,就越想在子女身上补偿。黎子昂哪怕是个真小人,在这样的盛名下,他放不下,只能装着伪君子端着,真是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