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风雨的货栈是被突袭的。日本人开始过来的时候说的挺好,只要不和大日本皇军作对,大家尽可以继续从事自己的行业,只不过税率提高了些。雷风雨不在乎那些税费,他只想好好的经营自己的货栈,按时给东家出货。后来日本人说,所有商品必须卖给日本商社,任何人不得擅自供给别处,否则一旦查获便以抗日罪论处。
这下雷风雨不干了,他甘冒风险留下就是为保国收货的,不是为日本人收货的。他找到当地的一个叫马树人的二鬼子会长,提出能不能把自己的货一半卖给日本人,另一半卖给自己的老东家。
马树人以前也是收山货的,他的规模比雷风雨大的多,不过贪婪的本性让他早就对雷风雨这个后起之秀恨不得除而快之。这个二会长表面答应了雷风雨的请求,并承诺由他出面和日本人交涉。没几天马树人就告诉雷风雨,说日本人那边他已经打点好了,雷风雨的货怎么出都可以,条件是对半分成。雷风雨没想到马树人会对他使诈,千恩万谢的厚送了一笔,准备把手里这批货先运出去。
马树人对他说过,日本人虽然私下里允许他们这么干,但不能还和以前那样大张旗鼓的干,最好走百十里山路把山货运出去,别在这边发,不然他在日本人那里也不好说话。
雷风雨觉得马树人说的也是这个理,他联系了一个专门从事长途运货的马队,马队的大掌舵是雷风雨的老邻居,也是他以前的老主顾,一个人称铁匣子的大哥。现在马队的日子也不好过,自从鬼子来了,他们的生意清淡的几乎要靠喝西北风度日了,尤其是最近鬼子不准商家把货卖给别人,铁匣子的马队更是凄惨,都到了快要解散的地步了,接到雷风雨的雇佣后,他找几个老兄弟商量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铁匣子长得也算魁梧,就是右腿在年轻时落下点残疾,他知道这次的风险不是一般的大,虽然雷风雨说已经打通了关节,他还是感觉忐忑不安,但没办法,手下还剩下四五个兄弟跟着他混饭吃呢。
十几匹马驼子,连雷风雨一共五个人。雷风雨有支短枪,是上次回山东时保国把自己的枪送给了他的,铁匣子有支不知来处的长枪,其他三个人都是双管鸟统。
雷风雨事先关照过所有押运的兄弟,路上一旦遇到日本人或者绺子,保命要紧,让大家不要恋货,能逃赶紧逃,事后他绝不会追究索赔。
铁匣子安排好路线和马队后,选了一个阴雨天趁夜色出发,一路上还时不时的派出一个兄弟打前站,走了大半夜的山路在拂晓后到达他们计划中休息打尖的地方。铁匣子开始埋锅造饭,这些窝棚都是猎户们平时狩猎用的,按照道上的规矩,路人在本主不在的时候也可以使用,无非日后遇到本主了送点东西或请顿饭的事。
铁匣子的警惕性还是很高的,休息时他在前后各放了一个兄弟,告诉他们警戒时要枪不离手,要把手时刻放在扳机上,这样即使遇到突袭被摸哨了也能搂响扳机。饭做好之后铁匣子和雷风雨急匆匆吃完,准备去替换警戒的人回来吃饭,人还没有走出去,身后的警戒哨突然一声枪响。
这一声闷响把个铁匣子惊的几乎跳了起来,他大呼一声:“不好,老三可能遇到情况了,大家快散开,若形势危急先保住自己再说。”
前面的那个哨急匆匆的也跑了回来,气喘吁吁的老远就喊:“哥几个快跑,前面有十几个鬼子和二狗子过来了。”话音刚落,只听又是一声枪响,那个伙计跑着跑着一头栽倒在地。铁匣子大吼一声撒腿就想过去救人,雷风雨一把拉住铁匣子也大声喝道:“铁哥,我们中埋伏了,那兄弟不行了,快走。”身边那个叫王风清的小年轻反应过来,和雷风雨一起拽起铁匣子就往山崖一侧滚去。
他们刚离开原来的位置,一排子子弹从前后两个方向顿时就把那个地方打的七零八落。好在铁匣子地形熟悉,三个人贴着山坡滚了下去,迅速甩开了鬼子的伏兵,安全的逃了出去。一口气跑出七八里地,三个人谁也跑不动了,尤其是铁匣子腿上有残,若是单打独斗和谁玩命他可以,长距离奔跑可就不是他的强项了。
三个人躺在地上,谁也没有说话,铁匣子心痛他的两个兄弟,一直在自责的呜咽,雷风雨也不知道该怎么劝,爬起来看着他们俩不说话。
王风青是临时替他爹来的,他以前也跟着走过几次,这样凶险的场面还是第一次遇到,惊吓之余,他最先镇静下来说:“雷老板,我怎么感觉咱们好像是被人下套了,你们看啊,咱是天黑之后才出发的,走了大半夜才到这里,一路上咱也观察过,没有发现有人跟踪,现在鬼子们是从前后包抄的我们,只能说他们预估到我们会在这个点赶到这里打尖休息,所以他们在这里给咱下了这个绊子。”
铁匣子被王风青这句话激的一骨碌爬起来,眼睛里几乎能喷出火来般看着雷风雨。雷风雨看着铁匣子的表情苦笑了一下,说:“铁哥,你不用这样看着我,从枪响那一刻我就猜测我们可能被人出卖了,而出卖我们的人应该就是那个马树人。他之前就看我不顺眼,我想那都是生意场上的小事,再怎么说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他不会置我于死地吧。况且,这次我的利润几乎为零,大头都给了他,没想到他竟然这样阴险,不光要我的钱还想要我的命。”说到这里雷风雨忽然“啊呀”一声从地上跳了起来,接着又捂着脑袋蹲了下去。
铁匣子冷冷的说:“你啊呀什么?难道是嫌我们死的不够快吗?”
雷风雨没有在乎铁匣子的话,疯了一般喃喃的说道:“完了,完了,我的老婆孩子啊,完了啊。你们想,姓马的既然想弄死我,他还会放过我的老婆孩子和货栈吗?”
这下轮到铁匣子和王风青死命拽住发了疯要走的雷风雨了,铁匣子见拽不住力大的雷风雨,突然出手揍了他一个耳光,怒喝道:“你他玛给我冷静点,你老婆孩子是命,我兄弟的命就不是命?真要是马树人这杂种给你设的套,你现在回去是帮她们收尸呢,还是抢着去送死呢?妈了个巴子的,咱想报仇就得留下命来,你现在就这样回去的话,不等你靠近货栈就被乱枪打死了。”
雷风雨的神经被铁匣子这一巴掌给正过来了,他停止了挣扎,蹲在地上嚎啕大哭。铁匣子又骂道:“哭你妈了个巴子你哭?大老爷们有仇报仇有恩报恩,这才是正道,你哭管个屁用?再说了,现在你老婆孩子是死是活还是个未知数呢。给老子闭上嘴,咱合计合计下一步怎么办。”
王风青说:“原路回去肯定是不行,咱们现在即使回去了也不敢抛头露面,他们肯定会在那里给咱们挖好坑等着咱们往下跳。”
铁匣子放缓口气对雷风雨说:“好了,兄弟,别哭了。现在咱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咱们要想活就必须劲往一处使才行。咱这就走,先不回家,到醉仙桥我把兄弟那里躲一阵子,让他打探一下消息再说,真要是马树人那个瘪犊子干的,老子就是这条命不要也得给我那俩兄弟报仇。”
“风青,等回去确认安全后,你就回家吧,马树人应该不会为难你,他的目标是老雷,他可能不知道你跟着来了。老雷的家人真要出事的话,我们哥俩也都了无牵挂了。你还年轻,回去躲着点安生的过日子,记住,回去告诉你爹,只要日本人还在,就不要再吃这碗饭了。”铁匣子对王凤清说。
王风青说:“铁叔,你这是什么话?咱一块出来五个,三叔和四叔把命都丢在这里了,你要我回去过安生日子?我爹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我真要就这么回去了,他还不得打死我?他们不知道我出来更好,那样的话,只要我爹对外咬定不知道我去了哪里,我也没有后顾之忧,我跟着你们给三叔他们报仇。”
铁匣子郑重的看着王风青说:“小子,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知道你不是怕事的主,但你可要给我想好了,今天只要咱们迈出这一步,可就没有回头路了,咱爷们这下半辈子弄不好只能亡命天涯,甚至哪天倒下了都不见得有替咱收尸的。”
王风青坚定的说:“铁叔,打小我爹就告诉我,咱不准欺负人,但也不能让人随便欺负,日本人占了咱的地方不说,但凡给条活路谁想奔死去闹?既然他不想让咱活,那咱死前也得弄他几个做垫背,这点血性你老侄我还是有的。”
铁匣子见王风青心意已决也不再废话了,他知道就是王家老大哥在也会支持王风青的做法。三个人细细的谋划了一下下一步的路线,爬起来开始沿着老林子往回走。路上饿了就找猎户们下的套子,得到一只狍子,铁匣子麻利的用腰刀肢解了猎物,钻进一个山洞,架起火来烘烤。吃饱喝足了大家把剩下的分开带着,朝醉仙桥继续赶路走去。看似几十里路,他们整整走了一个白天,晚上赶到醉仙桥时,铁匣子让雷风雨和王风青先在一个隐蔽的地方藏好,他一个人去找他的把兄弟。
醉仙桥不是一个大桥,它只是一个村子为了进山方便临溪而建的一座简易木桥,原本也不叫醉仙桥,起因是一个号称半仙的算命先生有一天喝高了在桥上睡了一天,当地人开玩笑叫醉仙桥,后来大家觉得好玩都这样叫,这个名字也就延续下来了。
铁匣子的把兄弟也是一个猎户,叫胡建筹,邻居们都戏称他为虎见愁。铁匣子没有直接去虎见愁的家,他知道虎见愁此刻一定在山上的哪个窝棚里狩猎。
虎见愁并不知道发生了雷风雨被坑一事,看到铁匣子黑灯瞎火的来了,还以为他这位兄弟是找他喝酒来了。听铁匣子简单的说完他们遇到的事情后,虎见愁说:“别的先不说了,你把那俩个兄弟叫过来先歇歇脚。你们就躲在这里,明天我去你说的那里打探一下情况再说。”
铁匣子出去招呼雷风雨和王风青过来,给他们三人彼此做了下介绍,大家客套一下坐下来喝酒吃饭。吃完饭虎见愁把窝棚让给铁匣子他们睡下,他自己又摸着黑回到村里去了。
第二天傍晚,虎见愁回来了。他把铁匣子用眼色叫了出去,离开窝棚百十米后,虎见愁把他打听到的和铁匣子说:“兄弟,那个雷风雨的货栈的确遭劫了,是日本宪兵带着维持会的二鬼子干的。我找到一个当时围观的熟人,他说远远就听到里面有妇女和孩子惨烈的悲号声,后来日本人带着货物离开了,哭声没有了,过后也没见到那娘俩出来或被抓走。我还找到一个进过货栈的维持会的二鬼子打听过,人确实是当时就死了,据说,那帮畜生糟蹋老雷的老婆,那个孩子在一边哭,被鬼子一脚跺在后背上,可怜的孩子眼珠子都被挤出来了,老雷的老婆看到儿子惨死,疯了般掀开骑在她身上的鬼子,爬起来咬住那个杂种的耳朵不放,被旁边的鬼子用刺刀给挑死了。据说现在还有暗探在那个货栈周围活动,我也不敢进去一探真假。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该怎么和老雷说你看着办吧,最好不要说具体的惨状。哦,还有,你们这几家的人现在都没事,鬼子没动他们。我还特意去过王大哥家,他也遇到一件窝心事,他家有个闺女叫小娟吧,才十六,昨天那个马树人找人上门提亲呢,说是想收做小妾。王大哥脾气大,直接把媒婆连人带东西都给扔出来了。我和王大哥说过你们的遭遇了,大哥的意思是想让风青找个时间回去把小娟接出来,能逃多远逃多远,他留下和你们一起报仇。”
铁匣子一时无语了,他依靠在树上大口的抽着烟,回头看了一眼正帮着王风青做饭的雷风雨,雷风雨也正在看着他们这边。他知道这个消息瞒不下,他也不想瞒,只是他不知道怎么说才能让雷风雨不至于发疯般的冲动。小娟的事虽然是在意料之外,偏偏却又是迫在眉睫的。得罪了马树人和直接冲撞日本人没啥区别,当务之急应该是先把这闺女弄出来,关键是怎么安抚住这个雷风雨。
铁匣子磕了磕烟袋,对虎见愁说:“走吧,这些事必须和他们说开,我担心老雷知道后发疯,这家伙力气大,我弄不住他,一会你得帮着点,一旦老雷炸窝就先按住他,我不能眼看着他就这样去送死。”
虎见愁点点头,跟着铁匣子回到窝棚。王风青已经把饭弄好摆在桌子上,看到他们俩回来就说吃饭吧。铁匣子看都没看雷风雨就说:“先吃饭,吃完饭咱让老虎把他打听到的事情给你们说说。”
让铁匣子和虎见愁感到奇怪的是雷风雨表现的出奇的平静,他根本就没主动问虎见愁打听的怎么样,甚至都没有抬眼正视一下虎见愁。他撕下一块狍子肉,端起碗来倒上一碗酒,默默的起身走到十余米的地方,用手在地上画了一个圈子,把酒和肉放在里面,很虔诚的跪下,嘴里喃喃有词的念咕了半天,然后郑重的磕了三个头,把酒浇奠在圈外。做完这些他又默默的回来坐下吃饭,只是吃着吃着泪水很快就糊住了他的眼睛。
铁匣子看着心里发酸,他叹了一口气说:“兄弟,想哭就哭会去吧,你猜的没错,那娘俩的确是遇难了,现在货栈周边还有鬼子的眼线,估计是在等你回去呢。这个仇咱一定要报,但目前还有一件更急的事情,我想请兄弟容我几天时间,等办完了这件事,水里来火里去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我若皱一下眉头就不是爹生娘养的。”
雷风雨放下碗,沉声说:“铁哥,从虎哥回来把你叫出去我就猜到结果了,你放心,我不会冲动,也不会发疯,因为我不想连累虎哥和小青跟我无辜丧命,死了的已经死了,我得顾活的。刚才我和我媳妇说了,让她带着孩子先在那边等着我,等我替她们报完了仇我就去陪她们娘俩。说吧,有什么紧急的事?咱先办事去。”
虎见愁不由得带着敬佩的眼光看了一眼雷风雨,他说:“是这样的,老雷。我今天跑了一天,打听到的情况是那娘俩确实遇难了,目前还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那个马树人下的黑手。不过咱说的另一件事却的确和他有关。小青家有个妹妹不知道你认识不?今天那个马树人派媒人去说亲,想让小青的妹妹给他做妾,被小青的爹给骂出来了。我和王大哥说了你们的事,他的意思也是怀疑是马树人在背后搞的鬼,因为马树人也是跑山货的,他知道这些地方都是马队们经常歇脚的地方。报仇的事不差早晚这一天,他想让小青找机会回去把他妹妹接出来,跑的越远越好。”
虎见愁说到这里看王风青脸色铁青,说了他一句:“小伙子,你坐下慢慢听,现在不是还没到最坏的时候吗?老雷不是已经同意了先办目前的后报仇吗?”
看到王风青坐下了,虎见愁对雷风雨说:“老雷,你的意思呢?”
雷风雨说:“当然得先办这事,虽然我没见过这个妮子,但咱是好人家的闺女,就是没这事我也绝不会眼看着她被强抢进火坑里去不管。”
王风青对雷风雨说:“谢谢雷叔,等我接出妹妹来我就跟你给我大姨报仇去。只是眼下这光景接出来又往哪安置啊?要不咱先报仇,杀了马树人咱一起走?”
雷风雨说:“现在无论是对咱还是对马树人来说,都是处在风口上,他一定时刻小心着咱去找他,所以报仇的事不敢急于求成。你妹妹的事却拖延不得,万一他强行抢人一切可就晚了。咱先把人接出来,让你虎叔找个地方安顿几天,去处嘛我有,就是山东我的老东家那里,我东家为人那是没得说,不然我也不会冒着死也得为他供货。再者说最起码山东还是咱中国人的山东,那里没有鬼子,青岛警备区司令是我们东家的好兄弟,你们到那里以后,只要你不欺负人绝对没有人敢欺负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