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月来,宅里最近的气氛愈发的奇怪了。
而我,一直在努力佯装不知这怪异的源头正是自己。
初夏的后晌,窗外树头的初蝉有一声无一声的鸣叫,窗内,一个红衫垂发的小姑娘正端坐在案头有模有样的绣着一方素帕。旁边静静的坐着一位娴雅妇人,满面慈爱的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眼中却有着藏也藏不住的异色。另有一个垂髫小丫头,正单手撑着腮帮,脑袋一点一点不住的磕着,与浓浓的困意做着枉然的挣扎。
那红衫小姑娘便是我,那妇人便是我亲亲的娘亲,而那个磕着脑袋的小丫头,自然是困死也要黏着我的鸢儿了。
装作绣累了的模样,小心的将绣针别在帕沿,直起身长长的伸了一个懒腰,轻轻的吐了一口气,转身腻入娘亲的怀抱,撒娇着道:“娘亲,你都盯着我看了半天了,累不累啊?”
娘亲忍不住笑,刮了刮我的鼻头,一下一下抚着我的头发,“傻丫头,娘亲看闺女,怎么看还都看不够,又怎么会累?”
我也笑,调皮的又往娘亲的怀里钻了钻,“娘亲,那您看,您的女儿是不是又变得更加好看了?”
娘亲“噗嗤“笑出了声,伸出食指在我脸蛋上刮了两刮,“不知羞,是是是,我们家靥儿啊,是女大十八变,愈发的好看了。”继而不知想起了什么,眼圈儿一红,“也不知哪家的后生小子有福气,要把我家的靥儿给娶了去……”
我心一动,坐正了身子,扯起娘亲的手,“娘亲,我不嫁,我陪您,还有爹爹,加上玉哥哥,鸢儿,七伯,青姨,我们一起过一辈子。”
娘亲摸摸我的头,又点了点我的鼻尖,“傻丫头,哪个姑娘家不嫁人,你玉哥哥将来也是要成家立业的……”话至此处,娘亲却突然顿住了,过了半晌,又瞧了瞧已然沉沉睡去的鸢儿,方又开口,
“靥儿,此时无旁人,你也大了,今儿咱娘俩说些体己话,你跟娘亲说实话,不用害羞,你……”话至嘴边停了停,终是问出了口,“你,可是有喜欢的人了?”
虽然已装模做样了几个月,娘亲蓦然一问,却是顿然面烫耳热,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得一扭身,背了过来,努力平稳住乱跳的心脏,撒娇道,“娘亲……”
娘亲叹了口气,双手将我身子扶正,理了理我的头发,“靥儿,你虽尚未及箳,但也是大姑娘了,及箳出嫁也不过是这一两年的事,这几个月,娘亲都看在眼里,你突然这般用了心思的练琴、习书画、学女红,娘亲是过来人,都明白,那个女儿家不怀春,你……”
“娘亲~”,听得愈发脸烫,愈挣脱娘亲的怀抱,抬眼却看见娘亲的眼中已然浮现了盈盈的泪花,便不敢造次。
娘亲眼中噙着泪也含着笑,“靥儿,别害羞,有些话对别家的与你同年岁的女儿家说可能早了些,但你是我生的我养的,娘亲心里比谁都明白,你打小儿就比他人家的孩子要慧智的多,这对你来说,也不知……”,话哽住,泪珠便趁机滚了下来。
“娘亲……“,我扯起衣袖,轻轻抹去了娘亲面颊旁的泪,“娘亲说,靥儿都听着。”
娘亲也用帕子沾了沾眼角,又轻轻的摸了摸我的脸,“没事,娘亲没事。”平了平情绪,方才继续道,“靥儿,你爹爹与我并不是迂腐不化的爹娘,定要遵从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规矩,也不要什么家世门第,我们只望你能寻到自己喜欢也真心待你的良人,不管是怎么样的,只要你喜欢,爹爹和娘亲便都依你……”,语未罢,泪却是又止不住的往下落。
静静帮娘亲擦去泪水,轻轻揽住了娘亲的颈项,“娘亲,我知道的,爹爹和娘亲是世上最好最好的爹娘。”
后晌的阳光慢慢的移动,或是被光线晃了眼,鸢儿动了几动睫毛,恍恍惚惚的撑起身子,边揉着眼睛边含糊不清的问,“小姐,你绣好了吗?”
我一定是前世修了很大很大的福气,今世才得了这般疼惜我的爹娘。
夜间,竹林。
我呆呆的站着,呆呆的看着眼前的景物。
子篁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原以为,是去看花看月看雨看雪,就如往日里常做的那般,没想到是……
羞答答的低下头,声低如蚊呐,“这,这是哪里?”
面前是一座小小的庭院,不大,只是一进一出的模样,却是坐落的齐齐整整。
门外悬一小小的竹牌,镌刻着一个简简单单的字,莫。
身后的声音清淡如常,
“这是我的家。”
顿了顿,
“或许以后也是我们的,如果,你愿意的话。”
脸更烧了,话也更加的说不顺溜,
“为,为什么带我来,来这里?”
身后静了静,继而答,
“你我既已许下婚约,我想,或许应该带你来看看我们将来要住的地方,如果你不喜欢,我便另建一个你喜欢的。”
我一急,“喜欢喜欢,很喜欢……”,话说一半,突然反应过来,脸上快要烧出血来,
这,离过门还早呢,我这倒像是迫不及待得模样,成何体统……
急急找话题岔开尴尬,“我能进去看看吗?”
话一出口,恨不能咬断自己的舌头,什么叫做慌不择言,我今日算是知道了,
这,这不是更显得心急如焚了吗……
不敢转身,热汗已涔涔往下落,
身后无言,只闻脚步轻响,衣衫微动,面前的门悄无声息的缓缓打开了。
不敢抬头,抬起脚慢慢蹭了进去。
素净的小小的庭院,但见栽着几株深红浅粉的桃树,六月时节,却挤挤攘攘开得热闹。
树下,一张石桌,两张石凳。
脑中恍然不知年岁,却听得耳中落进一句清稳的话,
“记得那时你很喜欢,便种了几棵。”
“嗯。”红着脸应了一声,
踏着素石台阶拾级而上,随手推开了一扇门,心跳顿时漏跳了几拍,
门内布置一如庭外的素净,一张桌,两张凳,一把壶、两只盏,一座台、两炷烛,
还有,
一张衾榻,一双枕。
若是不知,反倒是一对小夫妻居家过日子的模样……
手扶在门框,脚悬在门槛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怎么?不喜欢么?”
猛地回头,抬眼看到那人微微皱起的眉。
“啊,不是不是,很喜欢,喜欢……”
答话间,心慌脚下也慌,匆匆收回的脚绊在槛上,险些站也站不住,
慌乱间拽住那及时稳稳扶来的手臂,匆然抬头瞥见院中正头顶上的月,
“那个,时候到了,你,你要去忙了……”
回头对上如星子闪烁的眼眸,心头又是一阵狂跳。
“嗯。”
我和他,
我们的家。
子篁建的呢,
我们,两个人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