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保护自己的同时,开枪消灭敌人,这是一门技术活,讲究的是个“先敌发现、先敌杀伤”。这项技术很艰深,需要长期的训练和习惯的养成,就像那些在旧河道里寻找水源的挖井工,和在黏土区里种农作物的种植人员一样,必须花费多年的时间培养。
老张就属于这种人。十多年前参军的经历,使得开枪杀人的意识已经深入他的骨髓。而来袭的那几个土匪则没有这样的意识。
但依然不能大意,因为对方毕竟人多车多。
电光火石之间,老张依照直觉和本能,抬手开枪打烂了距离自己最近的那辆高尔夫的车顶探照灯,然后在灯光熄灭的瞬间射中了刚刚钻出高尔夫天窗的土匪。
那名土匪的枪管下绑着一支强光手电筒,在浓厚的尘霾风暴中,发光的手电筒令那土匪成了最好的靶子。
老张明白,不能责怪他们太傻,而是只能说他们运气不好。土匪们平日最爱袭击的都是些平民百姓,在枪支上挂手电筒方便搜人和吓唬人,无可厚非。他们怎么可能想得到,今天会在这里遇上一个退伍士兵?
活该这帮家伙今天倒霉。
听到枪声的另几个土匪正大呼小叫之际,老张猫着腰穿行在那些车灯光柱以外的昏暗区域里,边跑边更换猎枪子弹。他悄悄摸到那辆高尔夫的侧后方,打开后车门,右手举着枪伸向驾驶座。
担任驾驶员的另一名土匪正低着头呼唤着死去同伴的名字。他听到车门被人打开,一转头,发现老张的猎枪枪口正抵着自己的鼻子。
猎枪的粗暴枪声无情地响起。
前方,剩下两辆武装车里的土匪们开始胡乱开火射击。他们发现情况不对,但并没有离开,而是打算反击。这使得他们失去了最后的生还机会。
老张心想,他们毕竟还是太年轻了。武装车匪徒的黄金职业年龄在16岁到26岁之间,而整天在一线负责骚扰抢劫的往往是刚入行的新人。他们最年轻,最没经验,死亡率也最高,因为他们不懂什么叫做畏惧。
这个世道,保命第一,其他一切都是虚的。
老张从高尔夫里取出那两名土匪的自动步枪,左右手各持一支,自己的猎枪则背在肩上。他朝后退了几十米,离开土匪的目视距离,然后从外侧迅速弯腰小跑,奔向那辆阿特兹。
阿特兹旁,两个年轻土匪陷入恐惧之中,大骂着不停开枪射击,枪火和骂声都暴露了他们的位置。老张甚至能听出这两个孩子都不是本地人,而是来自江北那片更加荒芜的盐碱地区域。
他潜行到阿特兹的车尾后方,双手分别瞄准那两人的后背,同时开枪将他们击倒。
周围暂时安静下来。老张钻进阿特兹车厢内,关掉所有车灯。
仅剩的那辆速腾开始加速朝后倒车,迅速调头逃走了。看来终究还是有人开窍了。
不过也很有可能,那辆速腾会开回土匪营地去搬救兵。老张意识到手头的工作要抓紧了。
他冒险打开自己护目镜上的小型头灯,迅速将四名土匪尸体身上所有的弹药、水瓶、干粮等有价值的物资搜刮一空,鼓鼓囊囊地塞进自己的马甲口袋里,然后背上缴获的土匪武器,持枪跑回自己的卡车那里。
老张心中猛地沉了下去。
那辆ix35旁边的男记者尸体已经不见了。从血迹判断,是被人搬走了。
他举起猎枪,走到卡车车尾,检查车底,发现名叫知雨的女记者也不见了。
这怎么回事?
那记者跑路了?她难道在撒谎?
还是说又有新的敌情?
突然,从卡车副驾驶座那里传来轻微的呼唤声:
“师傅,师傅,我在这儿,我在车上……”
老张持枪跑去那里,知雨果然已经上车了,正抱着摄像机坐在副驾驶座上平静地看着自己。
“师傅,赶紧上车,咱们该回城了。”
“那个男的去哪了?我是说你那个同事。”老张谨慎地没说出“尸体”两个字。
知雨却直截了当地回答道:
“死人刚才我已经搬到您的货厢里去了。我找了块布裹了一下,不会弄脏您的车子和货物;但是我没找到绳子,绑不住,一会儿路上它可能会滚来滚去,希望您别见怪啊。”
老张惊诧地发现,这个年轻女子在说这番话时,丝毫没有紧张、恐惧、悲伤等等激烈的情感,语气非常平和,就好像是在拉家常似的。
这女的究竟什么来历?他心里重又不安起来。
由于增援的土匪随时都有可能回来,老张无暇检查货厢,把缴获的枪支背在身上挂挡加油门,直接开走了。沿着回城方向的省道又走了大约三四公里,老张没有再发现周围有车匪路霸出没的痕迹,这才稍许有些放心,将车驶离路基,停在路旁几幢倒塌多年的民房边,熄掉灯光,拉着知雨一起进了货厢。
货厢中央,一大块墨绿色的布包裹着男记者的尸体,长长的一捆东西因一路的颠簸而变得弯曲,倒在几箱发菜罐头和仙人掌罐头之间,显得姿态可笑。
布上已经渗出了几团暗色的血迹。真是完全没有一丝尊严可言。
老张皱起眉头,对知雨不满道:
“干嘛要用我的防水布裹他?这布是我拿来攒露水的,以后我还怎么拿它喝水?”
知雨吐一下舌头,细声说道:“哎呀师傅,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没想到这点。要么回头我帮您洗干净?”
老张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这个女人。
——这家伙看上去二十岁出头一点,又是城里人出身,怎么一点也不害怕死人?
他将收缴来的土匪武器和物资藏进货厢隐蔽处的暗格,只留几支水瓶和一杆步枪、一杆自己的猎枪在手里,然后领着知雨返回驾驶室,继续上路。
过了几分钟,道路两侧已经能隐隐约约看出有些高楼的影子了,对向车道上也不时出现一些反向行驶的货车,其中有几辆似乎是老张认识的车。车子距离原江北城区的市中心已经越来越近,老张估计,再开个十来公里,就能抵达长江的旧河道。
到了旧河道,过了大桥,就是城区的出入口;进了城,往南开十分钟,蔬菜公司就到了;在那里把车上的货全部卸掉,把钱拿到手,这个星期的生计就有保证了。
盘算到这里,老张突然心里感到不踏实。
情况有变,如今他车上除了那些珍贵的蔬菜之外,还多了一个死人。死的还是管理委员会电视台的记者。鬼知道后面会遇到些什么麻烦事!
他面带愁苦地侧过脸去,看着名叫知雨的女记者。
知雨一脸平静悠闲,正在低头仔细检查摄像机和里面的录像带,并不时用身上带的软毛刷子刷去摄像机边边角角里的尘土。
这个女人简直太怪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