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是来了什么奇怪的人,令他们集体沉默下来。
怀着认命的心情,老张默默地走出车厢,跳到地面上,僵硬地看向那个方向——
女记者知雨正站在那里,笑眯眯地与众人挥手致意。
一见到老张下来,她马上跑过来,问他道:“师傅,我来帮你搬箱子吧!”
老张一口气没上来,猛烈咳嗽好几声。
“……谁让你从车上下来的?”他冲知雨嚷道:“快回车上去,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
知雨却不肯。
“那怎么行。好不容易到了保护区,您总得让我喘几口气吧。”
知雨摘下面罩的那一刻,周围的男人们马上不约而同发出倒吸一口气的声音。像知雨这样的“纯种城里人”,在蔬菜公司一带是不多见的。男人们的议论声越发高起来。
“嗯,真新鲜,真好闻——”知雨大口吸了几口气,随即被猛烈的蔬菜味道呛住,马上爆发出一连串咳嗽声,并不停地打着喷嚏,脸上泪水直流。
围观人群再也忍不住,一齐放声大笑起来。
有人凑到老张身旁坏笑着问:“你从哪找来这么个呆头呆脑的女朋友?不过看上去年纪好轻啊,皮肤也不错,你有福了!”
老张懒得同这帮闲人多解释,忍住尴尬将知雨赶回车厢里去,然后快速把剩余的箱子搬完,也不理睬熟人们的调笑,拿回钞票之后迅速上车,调转车头朝回程方向驶去。
在即将抵达保护区边界的时候,老张在一条小路旁突然转向,卡车驶进一个昏暗窄小的巷子。这巷子里没有照明灯,而老张也把卡车的灯光全部熄灭,完全凭自己的记忆力在一片黑暗中行进。
知雨这时仍在咳嗽。她捂着嘴,发现周围突然暗了下来。
“师傅,这好像不是出去的路啊?”
“……”
“您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沉默半晌之后,老张故意吓唬她:
“一个你一辈子也忘不掉的好地方。”
“能告诉我具体细节吗?”
“马上你就知道了。”
“唉,我真的很好奇啊师傅。”
猛然间,卡车停住了。
从车窗外四面八方,突然射来大量的灯光,照得知雨用手捂住眼睛。
当她再度睁开眼时,卡车车头周围已经围来一群身份不明的家伙。他们穿着用途可疑的全黑色服装,个个手里端着步枪,一步步逼近卡车。
“师傅,这些是土匪吗?”
老张没有回答她,而是闪动几下卡车车灯。
黑衣人群中走出一个身材高瘦的男人,用手电筒在空中画了两圈,喊道:“下来吧老张。今天你又给我们带来了什么好货?”
知雨不由地瞪大双眼看着老张。
“师傅,原来您也是土匪?”
老张冲她冷笑:“怎么了?害怕了?”
他打算借此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知雨却没有任何害怕的反应。她瞪大眼睛,东张西望,显示出浓厚的兴趣来。
“哦,原来城里的土匪都得穿黑衣服啊!我明白啦。真有意思。”
知雨频频点头,隔着窗户开始认真观察起外面那些黑衣人来。
“这女的绝对是脑子不正常。”老张再一次在心里做出结论。他下车后用钥匙将两侧车门反锁,防止脑筋异常的女记者乱跑,然后走到货箱,从暗格里取出四支自动步枪、四把手枪,以及其他从土匪身上缴获的杂物,全部递给那个高个子黑衣人。
高个子简单清点一下武器,吩咐周围的人将武器收走,从身上掏出一叠钞票点着,一边问老张道:“张,车上那个女的是干嘛的?以前没见过她。”
老张稳住情绪,用平淡的语调回答:“新交的女朋友,大哥。城里土著小女孩,什么都不懂。”
高个子清点完钱,递给老张,说道:“真难得。你这是打算退了?”
老张把钱塞进贴身口袋里。
“那倒没有。先玩玩再说,舒服一天是一天嘛。”
黑衣高个子沉默不语地盯着他,看了半天后,低声说:
“还是小心点好,别太舒服了。世道越来越乱了,张,听说最近紫金山上的土匪已经快有两千人了。”
哼,又是这一套。老张做出一副聆听大哥教诲的样子,心里却想,这老家伙无时无刻不在找机会向人推销自己的武器。
从很久之前开始,老张就规定自己跑运输的范围不准超过城北。紫金山一带,只有想发财想疯了的菜鸟司机才会去跑,那都是穷疯了想去赌命的。他才不会干这种事。
他早已决定,这辈子就在城北这块相对安全的区域里度过了。这的确很没意思,但是——人人都是这样过来的,不是吗?
收好了钱,告别高个子,老张回到车上,重新发动引擎。知雨仍在探头探脑,四处乱看。
“可以走了。你们电视台是在管委会那幢楼里吗?”老张问她。
“嗯,没错,在23楼。您知道那幢楼怎么走吗?需要我指路吗?”
简直是废话。有哪个司机会不知道那幢楼?老张懒得回应她,加大油门,快速将卡车驶出黑暗狭窄的小巷子。
顺着笔直的中山北路朝东南方向行驶二十分钟后,城北的市中心,也就是本城管理委员会所在地——中心保护区到了。
这是一处极其壮观的地域,但今晚老张毫无观赏的心情。他将卡车停在中心保护区气闸口旁的空地上,对知雨说道:“到了。你可以下车了。”
“好的,谢谢您。”
女记者慢慢点头,身体缓慢移动,仿佛舍不得下车似的。跳出车厢,她关车门关到一半时,突然停下手里的动作,冲老张灿烂地笑起来。
“师傅,一路上真是麻烦您了。请问我该怎么称呼您?您能不能留一个联系方式给我?”
“不行。”老张果断回答。
绝对不能告诉她,否则自己后面绝没有安生日子过。老张估计,这女人一定是想拿他当做下一次采访的素材。门儿都没有。
“我要回家睡觉了。再见。”他伸手去拽副驾驶的车门。
然而,却从知雨身后冒出一群男人的喊叫声:“等一下,那辆卡车,不准走!”
老张浑身紧张起来。他下意识地将手摸向储物盒里的猎枪。
一群穿着浅蓝色保卫公司制服的男人拥挤到卡车车头这里,挡在知雨身前。
——武装保安。他们手里都拿着管委会特制的防暴枪。在老张眼中,这些黯淡的黑色枪支醒目而刺眼。
他的心脏开始加快跳动。手指已经触到了猎枪的枪柄。
武装保安中的一人冲他喊道:
“喂,那个司机,出来一下!——电视台那个摄像师是不是死在你车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