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理委员会所在的大厦地下一层,是电视台的食堂,里面的布局陈设与老张熟悉的蔬菜公司食堂没有本质区别,只是更大、更干净。不过老张还是在那里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一面与周围陈设完全不搭调的红色标牌,上面画着一个形象夸张幼稚的白头发老人,旁边还有三个英文字母。知雨告诉他,这是当时改建食堂时留下的文物,是“大灾害”发生前那个时代遗留下的餐厅招牌。
“据说那时候的餐厅,每顿饭、每道菜都是用鸡肉做。那可真是个好时代啊!”
年轻女记者说到这里,一时激动,眼角又泛出泪花来。
老张没搭理她,心里只想着别的事。
高副台长吩咐厨房很快端上来两份面,都是用茶碗装的,分量不少。他说得的确不错,口味非常纯正,吃起来完全没有任何人造替代食品的感觉。老张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心中却有些不平:这帮管委会的人,每天竟可以吃到这么高质量的食物,也不知要花费居民们多少税收。
老张和知雨吃夜宵的同时,高副台长吩咐保安,叫来几个管委会的中高层干部,一起到食堂这边来开会。等老张将所有的面汤和开水全部喝光之后,他发现身边已经站了一圈面色红润、营养充足、身体肥胖、统一身着黄色工作服的管委会干部。他们全都在用冷漠和质疑的眼神看着老张。
“各位,请坐。首先我想介绍一下,”高副台长朝老张伸出手掌,对干部们介绍道:“这位先生名叫张晖,是一位资深司机,有着丰富的城外驾车经历。今天下午,知雨他们遭遇险情的时候,就是他将知雨救出,并安全送到这里来的。我认为,他将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人选?这家伙说的话怎么我越发听不懂了?老张开口,高副台长给他递来一个颜色,示意他继续保持沉默。
老张已经不再是年少无知的年纪了。一看这架势,他马上明白,这个副台长是要利用自己做一件什么事。
暂时沉默,且看他们想干什么吧。他对自己说。
但知雨却并非是个能管住自己嘴巴的人。她也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追问道:“高副台长,你说‘人选’是什么意思?”
“别着急,丫头,马上我就会说明。”
高副台长转而面向周围那些干部们,郑重地说道:
“先生们,我想在这里正式向你们各位报告一件大事——一年前,我们台派出的绿洲调查团,他们的调查工作已经取得了进展。今天中午,调查团的队员成功返回了本市,并向我们报告了一个重大的、足以振奋人心的消息:
“他们找到‘绿洲’了。”
又是“绿洲”。老张非常在意这个词。
他看到,周围那些干部们脸上露出各种复杂的表情:有人欣喜,有人震惊,有人凝重,也有人摇着头,嘴角显出苦笑,似乎不肯相信。
不容他们提出质疑,高副台长接着又说:
“鉴于此,我台经过集体商议,决定组建第二批绿洲调查团,即日起开始人员募集和物资筹备等准备工作,初步计划组成一个四到五人的调查团,按照第一批调查团所获得的资料,尽快向‘绿洲’的所在方位进发。下面,我想先介绍一下目前手中已经掌握的资料——”
“慢着,小高,先等等!你先别说话!”
一名秃顶的年长干部打断高副台长的话,声音威严,老张感觉他是个老资历的高级干部。
“……小高,之前很多次我都想问你了——谁允许你们私自派出调查团,去找那个什么虚无缥缈的‘绿洲’的?你们经过管委会相关部门一致同意了吗?”
“几个人、几辆车、几把枪就敢擅自出城,在荒无人烟的荒漠地带长途行军,赔上所有人的性命,就为了一个连一点根据都没有的传说、神话?难道你们台里就没有一个神志清醒的干部了?”另一位高级干部也跟着质问道。
面对指责,高副台长的表情依然平静,又或者说,带有一丝漠然,似乎是对这样的场面已经习以为常了。
“两位先生,请息怒。首先,‘绿洲’的存在是有充分的科学依据的;第二,根据归来的调查队员提供的情报,目前已经可以确认那里确实有一个‘绿洲’;第三,我们并没有赔上所有人的性命。”
“是啊,你们是没有。你们只是将一支七个人的团队折腾到只剩下一个人回城,而那一个生还者今天下午还死了。”旁边有一位干部,冲高副台长露出冷笑,讥讽道,“于是乎,现在,你又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个卡车司机,再加上这位记者、知雨姑娘,就想让我们批准你再一次派人去送死?”
听到这里,老张和知雨方才明白,之前高副台长口中所说的、除小朱之外的另一个死者是谁。
老张于是也就明白了高副台长为何称呼自己为“人选”。
“再次向各位前辈重申一次,我们是去调查,并不是去送死。何况,我们已经取得了积极的成果。最重要的是,那位唯一有幸回城的生还者,已经把他得到的关于‘绿洲’的证据交给了我。那是由他以自己生命为代价,一路保护回来的。难道各位就不想看看,那份证据究竟是什么样的吗?”
高副台长胸有成竹地如此说道,并且同时,右手伸向自己工作服的内胸口袋,暗示大家:那份关键性的证据此刻就在自己手里。
众人顿时重新沉默下来,有几个干部互相正在偷偷交换眼色。老张感觉,这帮老家伙们其实对那份所谓“证据”十分好奇,却又拉不下面子来要求一看。
而老张自己也非常好奇。所谓的“绿洲”究竟指的是什么,为何值得这帮人付出如此重大的代价前往调查,他很想知道。
该不会,这所谓的“绿洲”跟我心里想的是同一个东西?老张的心跳也加快起来。
高副台长得意地看着周围这些干部们脸上的神色。而知雨则完全按捺不住自己的脾气。
“副台长,您别再卖关子了好不好!他们是不是真的发现了传说当中的‘无霾区’?是?还是不是?您就直接告诉我们吧!”
周围的空气凝固了。
老张浑身僵硬,一动都不能动。
那三个字,在他耳中正激荡地回响着。
——无霾区!!
存在于几乎所有居民们口中的传说、连三岁小孩都熟悉的睡前童话、被卡车司机们经常拿来作为闲谈和妄想对象的神话故事——在这片大陆某个遥远角落里,存在着一个面积不大、却没有任何尘霾和风沙的人间天堂,人类最后的宜居之所。那里四季分明,有天气变化,有降水,有阳光,有蓝色的天;最关键的是,那里的空气是新鲜的,不含一丝雾霾,甚至要比老张此时身处的中央空气保护区的空气还要更清新!
——那种地方真的存在?怎么可能存在?如果存在,会在哪里?
老张的心脏在疯狂跳动,眼睛死死盯着高副台长的嘴,期盼着他开口。
他脸上露出稍许微笑,终于开口了。
“是的。无霾区确实存在。而且,离我们这里并不遥远。我有确凿的证据,你们诸位有谁想看?”